洪水退去后的隧道像被巨兽啃噬过的喉咙,断裂的电缆垂在积水里,滋滋冒着蓝紫色的电火花,在水面上炸出细碎的光。
韩斐单手撑着半塌的脚手架爬起来,膝盖磕在锈蚀的钢筋上,疼得倒抽冷气,嘴里全是混着泥沙的腥甜。
他摸向胸口贴身藏着的父亲笔记本,封皮被水浸得发胀,翻开最后一页时,“镇潮九印”的图腾边缘竟晕染出一圈暗红,像被血浸透的花瓣——而他掌心刚止住的伤口正泛着麻痒,位置分毫不差。
“刚才那波倒灌压强超过设计值两倍。”陈小雨扶着墙喘息,护目镜裂成蛛网的右眼泛着血丝,“王铁柱不可能不知道这闸门能引发连锁反应。”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战术手套的指节,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韩斐盯着远处青铜墙上被爆炸掀开的铭文,潮湿的铜锈味钻进鼻腔,他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夹着的老照片——王铁柱二十岁时在工地的合影,笑得露出白牙,和现在布满血丝的眼睛判若两人。
“所以他不是帮我们……是还债。”韩斐的声音很低,像被潮水泡过的石子。
“斐子!”阿杰的吼声响在头顶,这个退伍老兵的孙子正从碎石堆里拖出个昏迷的工人,迷彩外套被划破几道口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粗鲁地掰开工人衣领,颈侧一枚银色耳钉闪着冷光——和三天前在陆经理尸体上发现的一模一样。
阿杰抽出匕首残片刮开耳钉外壳,金属摩擦声刺得人牙酸,底下“林氏祭脉”四个篆文让他瞳孔骤缩:“这不是控制装置……是血脉烙印!林振海把工人都变成了活体信标!”他的虎口因为用力而泛白,匕首残片“当啷”掉在水里。
陈小雨立刻摸出随身的信号扫描仪,指尖在屏幕上翻飞,眉峰越拧越紧:“信号源正从地面下移……林振海本人进隧道了,随行至少六个热成像点,装备应该是防水的。”她的声音突然顿住,抬头时眼底闪过警惕,“他们往B7控制井方向去了。”
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按在韩斐肩膀上,周老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粗布短衫还滴着水,鱼腥味混着草药香:“你爸当年没死,是因为他识破了‘血引’机制……现在林振海要你亲自走一遍他逃过的路。”老人的掌心烫得惊人,像块刚从江里捞起的礁石,“那小子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
韩斐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三天前在废弃机房找到的父亲录音,杂音里混着模糊的“血引”“潮魂”,当时只当是设备故障。
现在再回想,录音末尾那句“小斐,别信他们说的血脉宿命”突然清晰得刺耳。
“走!”阿杰拽起昏迷的工人扔进安全舱,转身时迷彩裤带勾住了碎石,“先去B7控制井,那是核心区最后一道闸门。”他的战术靴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在陈小雨裤腿上,后者没躲,只是加快了扫描频率。
绕过坍塌的通风管道,B7控制井的配电箱正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陈小雨蹲下来拆开接线盒,工具包的金属扣撞在井壁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她的指尖刚触到跳线,井壁突然传来“咚、咚”的闷响——王铁柱蹲在排水口,扳手一下下砸着左臂的通讯器,金属碎裂声混着他粗重的喘息。
“我带你们进核心区。”他抬头时,韩斐差点认不出这个工程队队长——左脸肿得老高,嘴角裂着血口,工装裤膝盖处破了个洞,露出结着老茧的小腿。
但他的眼睛亮得反常,像被潮水冲净的贝壳,“但你们得答应我,别让那些孩子再下地。”
韩斐想起昨天在工棚外见过的几个学徒,最大的不过十七岁,蹲在墙角分辣条时还会害羞。
王铁柱的喉结动了动:“他们签的是‘生死契’,林振海说只要干满三年,家里就能拿到赔偿……可这哪是赔偿?”他的扳手砸得更狠了,通讯器碎片混着血珠溅在墙上,“图纸在我这儿,真正的控制室不在青铜墙后,在它下面——1963年防波工程的‘沉笼基座’,只有涨潮时水压平衡才能开。”
他扔过来的图纸边角磨得发毛,墨迹被汗水晕开,却能看出是手工绘制的立体结构图。
陈小雨扫了眼就塞进战术背心:“现在离涨潮还有四十三分钟。”
四人猫着腰钻进基座夹层时,韩斐的皮肤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里像被泡在水里的蜂巢,蜂窝状的混凝土格舱层层叠叠,舱壁渗着水,每一格都嵌着块铜牌,刻着名字和生卒年——全是1963年。
阿杰走在最前,战术手电的光扫过铜牌,突然顿住:“韩振山……是你爸的名字!”
韩斐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踉跄着上前,指尖触碰那块铜牌,温度透过潮湿的手套渗进来,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周老站在他身后,声音像被水浸过的老船木:“这不是墓碑……是共鸣器。他们的魂还在,等着血脉回应。”老人的手按在韩斐后颈,那里有块和铜牌上“韩振山”同款的胎记,“你爸当年把自己的命刻进了潮魂里。”
头顶突然传来重型钻机的轰鸣,林振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炸响,混着电流杂音:“韩斐,你父亲当年不敢拔剑,今天,我要用你的血完成仪式!”那声音像淬了毒的针,扎得韩斐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起林振海在办公室喝茶时的模样,白衬衫永远熨得笔挺,此刻却带着癫狂的破音:“你以为王铁柱真能帮你?他的儿子还在我手里!”
王铁柱的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
韩斐回头看他,这个四十岁的男人此刻像被抽走了脊梁,膝盖重重磕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胸前的工牌——照片里的王铁柱抱着个穿红棉袄的小男孩,笑得眼睛眯成缝。
“爸?”陈小雨突然拽了拽韩斐衣袖,她的扫描仪屏幕在渗水的舱壁上投出幽蓝的光,“信号源离我们只有三十米了。”
韩斐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他摸出父亲的笔记本,被水浸开的暗红纹路突然在眼前晃成一片,恍惚间想起父亲录音里那句模糊的低语:“……潮起时听心跳,潮落时看影子。”他撕下一页纸,浸入墙角渗水的裂缝,纸面竟浮现出细密的暗纹——是一组由点线组成的图案,像心电图,又像水滴的计时轨迹。
陈小雨立刻架起声波采集器,耳机线在她耳后绕成小圈。
她的手指突然收紧,指节发白:“匹配了!隧道深处有规律的滴答声,频率和图纹完全一致!”她扯下耳机塞给韩斐,“那是核心的脉动!”
韩斐把耳机贴在耳边,起初只有水声,渐渐的,“咚、咚、咚”的跳动从混沌里浮出来,像有人在他心脏里敲鼓。
阿杰已经踹开锈蚀的格栅,竖井里的潮气涌上来,混着青铜的冷香:“下去!我断后!”他的匕首残片在战术手电下闪着冷光。
韩斐最后看了眼父亲的铜牌。
铜牌上的“韩振山”三个字还在发烫,像父亲的手按在他心口。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井壁的青铜阶梯往下跳——刚踏空的瞬间,身后传来王铁柱的嘶吼:“快跑!”
韩斐回头,看见王铁柱正把炸药绑在钻机底座上,遥控器在他手里闪着红光。
林振海的手下从拐角冲过来,枪口的红点在王铁柱身上跳。
他突然笑了,露出染着血的牙齿,那笑容和二十年前工棚合影里的年轻人重叠:“告诉那些孩子……别学我。”
“轰——”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最上层的蜂窝格舱,碎石像暴雨般砸下来。
阿杰一把将韩斐拽进竖井,陈小雨的战术背包被碎石划破,图纸飘出来,在爆炸的火光里翻了个身,又落进积水里。
韩斐的耳朵里全是嗡鸣,却清晰听见王铁柱最后一声闷哼,混着钻机的轰鸣,沉进了江底。
竖井里的青铜阶梯湿滑得像鱼背,韩斐往下爬了十几级,回头时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陈小雨的战术手电在下方亮起,照出阶梯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是和父亲笔记本里一样的符号,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像被唤醒的潮水。
“斐子!”陈小雨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看这里!”
手电光扫过阶梯底部,那里有扇半开的青铜门,门缝里渗出幽蓝的光,和核心的颜色一模一样。
韩斐摸向胸前的银锁,它正随着心跳发烫,和父亲笔记本里的暗红纹路产生共鸣。
他想起父亲最后一页日记:“小斐,要像潮水一样,有力气,更要有底线。”
此刻,头顶的潮水声越来越近,像千军万马踏浪而来。
韩斐握紧父亲的小刀,刀柄上的“斐”字硌着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踩着青铜阶梯继续往下——这一次,他要替父亲,替所有被潮水铭记的人,守住该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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