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悬在城门前半寸，蛛网裂痕尚未消散。那缕红发仍挂在断旗下，随风轻摆，像根钓线。
顾清歌没动。
他盯着裂痕边缘——那道空间伤痕正缓缓愈合，可愈合处泛起一丝极淡的黑气，转瞬即逝。
“你剑气不稳。”纳兰雪忽然开口，声音比风还冷。
他侧头看她。她站得笔直，烟杆拄地，手腕上的黑绸却绷得发颤，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往外顶。
“你才不稳。”他收回视线，剑尖微压，裂痕重新裂开一线，“刚才那东西没死透，魂丝还在动。”
“我不是说傀儡。”她咬字极轻，几乎被风卷走，“我说的是你。你刚醒的剑域，压不住体内的乱流。”
顾清歌冷笑，正要回嘴，苏月璃突然扑到纳兰雪身边，一把抓住她手腕。
“你脉搏跳得不对！”她声音发紧，“像在抽筋——”
话没说完，黑绸猛地一震，一道黑影从纳兰雪皮下窜出，撕开衣袖，腾空而起。
是生死蛊。
它已化作巴掌大的黑婴，浑身漆黑，肚兜裂开一道口子，眼睛泛着幽光，悬在半空，对着顾清歌发出一声尖啸。
“它疯了？”顾清歌剑势一转，指向蛊虫。
“不是疯。”苏月璃抬头，眉心胎记滚烫，“它在……报警。”
纳兰雪膝盖一软，跪进雪里。她没伸手撑地，只是死死攥住烟杆，指节发白，嘴角突然溢出一缕黑血。
那血落地不化，反而凝成冰晶，蛛网般蔓延开去。
“你中招了。”顾清歌一步上前，伸手去扶。
“别碰我！”她猛地抬头，紫瞳泛起血丝，“它在吃我——从骨头里开始。”
苏月璃已经冲到丹炉前，炉身裂痕还在，但她顾不上了。她咬破指尖，血滴入炉心，“待玄天归来”四字骤亮，炉火轰然腾起，赤焰翻滚。
“我炼丹！”她吼得脸都红了，“九转金丹，专克阴毒！”
纳兰雪没应声。她整个人在抖，不是冷，而是从脊椎深处传来的抽搐。黑婴悬浮在她头顶，口吐黑雾，雾气缠上她银发，发丝一寸寸变黑。
顾清歌盯着那蛊虫，忽然道：“它不是在救你，是在吞你。”
“我知道。”纳兰雪牙关打颤，“可它……是我的命。”
苏月璃炉火催到极致，炉盖震颤，一声闷响，金丹成形。她一把抓出，滚烫丹丸在掌心发红，她顾不上疼，扑到纳兰雪面前，塞进她嘴里。
丹药刚触舌，纳兰雪猛地呛咳。
黑血喷出，金丹瞬间结冰，碎成粉末。
“解不了？”苏月璃瞪眼。
“不是毒。”顾清歌盯着她嘴角的冰渣，“是‘换血’。它在把你体内的东西，换成另一种东西。”
纳兰雪抬手抹嘴，指尖沾血，黑冰顺着指缝往下滴。她低头看，忽然笑了：“原来……我早就不是人了。”
“闭嘴。”顾清歌一把扣住她后颈，流光剑横起，剑锋贴她脊背，青冥气缓缓注入。
剑气刚入体，黑婴猛然回身，一爪拍在剑身。
“嗡——”
剑身剧震，顾清歌虎口发麻，硬生生被震退半步。再看剑锋，竟浮起一层细密冰纹，像是从内部冻裂的玻璃。
“它挡我？”他眯眼。
黑婴悬浮半空，双臂张开，黑绸从纳兰雪手腕蔓延而出，缠上剑身，越缠越紧，冰纹迅速扩散。
“它认她为主。”苏月璃声音发颤，“现在……它不认你了。”
顾清歌冷笑，手腕一抖，剑域裂痕再现，欲斩断黑绸。
可裂痕刚成，黑婴竟张口一吸，那道空间伤痕竟被它吞了进去！
“它能吃空间？”苏月璃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吃。”顾清歌盯着蛊虫，“是‘认得’。它知道那是什么，所以不怕。”
纳兰雪突然抬手，一把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别……再试了。”她喘着气，“它现在……是我的命门，也是我的坟。”
她话音未落，脚下雪地突然塌陷。
不是裂开，是“融化”。
雪层无声下陷，露出底下一片流动的黑水。那水不反光，也不结冰，像活物般缓缓蠕动，表面泛着油膜般的光泽。
三人齐齐后退。
可纳兰雪没退。
她膝盖还在雪里，手却慢慢抬了起来，掌心朝下，对准黑水。
黑婴离体飞出，悬浮在她掌心上方，忽然双膝跪地，对着黑水，像是在朝拜。
“它在认亲？”苏月璃喃喃。
顾清歌一把拽她手腕，想把她拉回来。
可她手心突然发烫，黑水表面“哗”地掀起一圈波纹，一道黑血从她伤口喷出，直射水面。
血落水，无声。
可整片黑水突然沸腾，泛起黑泡，像是在回应。
顾清歌瞳孔一缩，流光剑猛然斩下，剑域裂痕直劈黑水。
裂痕刚成，黑水竟如活物般向两侧退开，避开了那一斩。
水面平静如镜，倒映出纳兰雪的脸。
银发全黑，紫瞳泛幽，嘴角裂开，露出森白牙齿——那不是她现在的脸，是十年后的她。
“它不是要杀她。”顾清歌嗓音冷透，“是要她变回去。”
苏月璃死死盯着丹炉，炉底“待玄天归来”四字烫得发红，可炉火却越来越弱。
“我还能再炼一次。”她咬牙，“用我的血，直接融进丹里。”
“没用。”纳兰雪低笑，“你炼的是毒，可我现在……是毒本身。”
她慢慢抬头，看顾清歌：“你记得你说过，生死蛊是幽冥圣女的半身？”
他没应。
“现在我知道了。”她声音轻得像风，“我娘不是死于血脉暴走。她是……把自己炼成了这东西，封进我体内，替我扛了三百年。”
黑水缓缓起伏，像是在呼吸。
黑婴跪伏不动，忽然张口，发出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地面震动。
更多黑水从裂缝中涌出，像血管般在雪下蔓延，直逼三人脚下。
顾清歌一把将苏月璃拉到身后，剑横在前，盯着那水面倒影。
“它想你回去。”他说。
“我也想。”纳兰雪苦笑，“可我不想变成它。”
她突然抬手，一把抓住黑婴后颈，狠狠往自己胸口按去。
“给我回去！”
黑婴尖叫，挣扎，可她力气大得离谱，硬是将它塞回皮下。黑绸缩回手腕，她整个人晃了晃，差点栽倒。
“你干什么？”顾清歌皱眉。
“抢时间。”她喘着气，“它要我，得等七日。现在……我还能自己做主。”
“七日后呢？”
“我变，它生。”她抬头，紫瞳映着黑水，“到时候，我不是我，它也不是它——是新的东西。”
苏月璃突然道：“我能烧了它。”
两人同时看她。
她指着丹炉：“炉火能炼万毒，也能炼‘命’。只要它还在你体内，我就敢烧。”
“你会连她一起烧死。”顾清歌冷冷道。
“我知道。”她点头，“可总比让她变成那东西好。”
纳兰雪笑了，笑得有点惨：“你们一个要杀我，一个要救我，可没人问我想不想活。”
“你想？”顾清歌盯着她。
“我不想死。”她慢慢站起身，摇晃着，“可我也不想变成怪物。”
她低头看手腕，黑绸安静了，可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像条蛇在游。
“它在等。”她说，“等我撑不住，等我求它。”
顾清歌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刚才说，你娘把自己炼成了蛊？”
“嗯。”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怎么毁它？”
纳兰雪摇头：“她只说，‘别让它认出家’。”
“家？”苏月璃看向黑水，“这地方就是它的家？”
“不。”纳兰雪盯着水面倒影，“是它认我，不是我认它。”
顾清歌忽然抬剑，剑尖指向黑水。
“那我就让它认不出她。”
他手腕一抖，剑域裂痕横空而起，这次不是斩向黑水，而是斩向纳兰雪头顶三寸。
裂痕成，空间扭曲。
纳兰雪猛地抬头：“你干什么？！”
“斩它的路。”他声音冷得像冰，“它要你回去，我就把‘回去’的路斩了。”
裂痕落下，正中她头顶。
没有血，没有伤。
可她整个人猛地一颤，像是被抽了根骨头。
黑绸剧烈震颤，皮肤下那团东西疯狂扭动，像是在挣扎。
“你疯了？！”她嘶吼，“你会把我一起斩碎！”
“不会。”他盯着她，“我斩的是‘联系’，不是你。”
她瞪着他，紫瞳泛起血丝，忽然低笑：“顾清歌，你真是个疯子。”
“我知道。”他收回剑，剑身轻颤，“可疯子，才能活到最后。”
她还想骂，可突然张嘴，喷出一口黑血。
血落地，冻结。
黑水表面，忽然泛起一圈涟漪。
像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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