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璃的手指还贴在丹炉底部，凹槽边缘的金光像活物般游动，顺着青铜丹片的纹路爬行。她没敢用力嵌入，只让两者轻轻相触。炉身突然一震，发出低沉嗡鸣，像是饿极的肚子听见了饭香。
“它想吞。”她说。
顾清歌站在她身后半步，左手握着锈剑，剑尖点地。右臂的晶化已经退到肩窝，皮肤下裂纹如蛛网，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刺麻。他没去管，只盯着丹炉投射出的那串残缺符文。
“再试一次。”他说，“血别太多。”
苏月璃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在阵眼。金光暴涨，丹片被吸进凹槽一寸，随即又弹出，发出“咔”一声脆响，像门锁没对准。
“不行，”她缩回手，“里面有东西挡着，不是形状问题，是……认主。”
顾清歌眯眼。他蹲下身，将锈剑横在丹片上方。剑身“玄天”二字微亮，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低声道：“起。”
丹片浮空，悬在炉口三寸处。金光与青铜纹路牵引成线，残符链缓缓拼合，背面“控尸”二字泛出暗红，与炉底浮现的咒印连成一体——九重锁链缠绕丹炉虚影，顶端悬着一颗人头，眼眶空洞。
“九幽控尸令。”顾清歌冷笑，“三百年前被我烧了典籍，连丹祖的炼丹笔记都撕了三页才肯记录这玩意儿。”
苏月璃听得一愣：“你连丹祖都敢惹？”
“他写得太啰嗦。”顾清歌收回剑，丹片落回掌心，“而且最后一句写着‘慎用，否则炉毁人亡’，我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苏月璃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纳兰雪腕间那截黑绸突然抖了一下。紧接着，断掉的翡翠烟杆从她袖中滑出，杆头紫光微闪，像快没电的灯。
顾清歌抬手，锈剑割开掌心，血珠滴在烟杆顶端。血没落地，直接燃起一缕青焰，紫光稳了下来，空中浮现出一枚残丹虚影——表面刻着蛇形符文，中心嵌着一缕银发，正缓缓旋转。
“这是……”苏月璃凑近，“用活人血炼的？”
“不止。”顾清歌盯着那缕银发，“是纳兰雪的。引魂丹，专控死物走尸。炼一次，施术者得陪睡七天坟地，不然魂会被反吸。”
苏月璃瞪大眼：“谁这么缺德？”
“想拿丹炉的人。”顾清歌站直身子，目光扫向西南方，“用她的血炼药，再用丹片当引子，控尸寻物。狼群不是攻击我们，是在找这炉子。”
苏月璃低头看炉，忽然发现炉底那句“待玄天归来”正在褪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光。
“它在害怕。”她说。
“不是害怕。”顾清歌伸手抚过炉身，“是认出来了。这丹片，是它的一部分。”
话音未落，远处雪地传来窸窣声。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数十具狼尸正缓缓抽搐，关节发出“咯咯”轻响。它们的双眼睁开，瞳孔泛起幽蓝火焰，整齐划一地转向这边。
“活了？”苏月璃抱紧丹炉。
“不是活。”顾清歌握紧锈剑，“是被人点着了。”
他闭眼，左手按在胸口旧伤处。伤疤骤然发烫，像是有火在皮下烧。他运转《青冥引》残篇，以痛为引，强行开启轮回之眼。
视野瞬间变色。
每具狼尸体内都缠着黑丝，从心口延伸而出，连向西南方深处。它们的心脏位置浮现出微型丹炉虚影，正缓慢旋转，抽取魂魄化为燃料。黑丝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冰窟轮廓，窟顶悬着九百个光点，像是沉睡的星辰。
“幽冥丹鼎术。”他睁眼，声音冷得像冰，“不是炼药，是炼尸。用死人当药引，活尸当炉柴，炼的是‘傀儡丹’。”
苏月璃听得头皮发麻：“谁会干这种事？”
“疯子。”顾清歌冷笑，“或者……等了三百年的。”
他看向纳兰雪。她仍昏迷，银发垂地，黑绸缠腕，烟杆上的紫光忽明忽暗。那缕银发虚影还在丹中旋转，像是永远停不下来。
“她的血能解万毒，也能控千尸。”他说，“有人把她当炼丹炉使了。”
苏月璃猛地抬头：“那丹炉……是不是也会……”
话没说完，丹炉突然剧烈震动。炉底凹槽金光大盛，将青铜丹片彻底吸入。一声闷响后，炉身浮现出一行古篆，悬在空中：
炉火焚心，丹成傀儡。
字迹一现即散，像是警告，又像遗言。
顾清歌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有意思。他们以为丹炉能炼出傀儡，却不知道——”
“什么？”
“炉子自己会选主人。”他抬手，将锈剑插回背后，“而它现在认的，是你。”
苏月璃一愣：“我？可我只是个采药的……”
“采药的能修兵器，能辨百毒，能用头发烧出丹火。”顾清歌瞥她一眼，“还敢往剑尊胸口拍丹炉残片。你不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
苏月璃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远处，狼群已列成方阵，双目蓝焰不灭，缓缓逼近。它们的步伐一致，像是被同一根线牵着。
顾清歌没动，只问：“生死蛊呢？”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纳兰雪心口传来：“在呢在呢，吓尿了，没敢出来。”
“说点有用的。”
“西南方三十里，冰窟底下埋着九百具药人尸，”生死蛊颤声道，“他们的心都被挖了，换成小丹炉……每天烧一具，等到第九百具烧完，就会有人打开剑冢，放出……”
“放出什么？”
“我忘了。”生死蛊缩了缩，“反正很坏，比你踹我屁股还坏。”
顾清歌冷笑：“那你记得清什么？”
“记得你欠我三颗糖。”生死蛊小声嘟囔，“还有……那个穿红衣的女人，她来过这里，把丹片塞进狼肚，还对着冰窟拜了三拜。”
“柳如烟。”顾清歌眼神一冷。
苏月璃紧张地问：“她想干嘛？”
“她不要剑冢。”顾清歌望向西南方，“她要的是——能打开剑冢的东西。”
“是丹炉？”
“是人。”他看向苏月璃，“能唤醒丹炉的人。”
苏月璃愣住，下意识抱紧炉子。炉身微温，像是在回应她。
风更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狼群停在五十丈外，不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静静地站着，蓝焰瞳孔盯着他们，像是在等待什么。
顾清歌低头看锈剑。剑柄沾了血，滑得握不住。他甩了甩手，血珠飞出，在空中凝成冰粒。
“走？”苏月璃问。
“不。”他抬头，目光如刀，“他们想让我们逃，往西南方跑。冰窟是陷阱。”
“那怎么办？”
“反着来。”他弯腰，捡起一块碎冰，扔向左侧雪坡。冰块滚落，发出声响。
狼群的蓝焰瞳孔齐刷刷转向声音来源。
顾清歌嘴角一扬：“它们听令行事，但不认人。只要动作够假，它们连石头都能追。”
苏月璃恍然：“你是说……骗它们？”
“不是骗。”他抽出锈剑，剑尖指向狼群，“是告诉它们——谁才是真正的炉主。”
他猛然抬手，剑锋划过左臂，血洒在丹炉之上。炉身轰然一震，金光冲天而起，映出一道巨大虚影——三足青铜巨炉悬浮半空，炉口喷出烈焰，将数十具狼尸瞬间焚为灰烬。
蓝焰熄灭。
狼群僵在原地，像是断了线的木偶。
苏月璃看着炉影，喃喃道：“这……是我家的炉子？”
顾清歌没回答。他盯着西南方，那里，冰层下传来极轻微的震动，像是某种东西，正在缓缓苏醒。
他的剑柄又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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