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过后，风雪稍歇，古庙残垣处的紧张氛围虽已缓解，但危险似乎并未完全消散。
残留在雪地上的血珠尚未完全渗入，顾清歌的脚已然踩了上去。一步，又一步，鞋底碾着未干的血迹，发出轻微的黏响。他没回头，只是把锈剑从雪里拔出来，横在身前，剑尖滴落的血被风吹斜，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红线。
苏月璃鼻血止住了，但丹炉还在发烫，像刚出炉的铁锅。她抱得紧，指节泛白，炉底金光一闪一灭，像是在喘气。纳兰雪站在她侧后，手腕上的黑绸贴着皮肤微微抽动，生死蛊缩在袖口，只露出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山要塌了。”它小声说，声音像从地底钻出来。
顾清歌没应，只把独孤九给的酒葫芦往腰带上一挂，仰头看了眼前方陡坡。雪岭高耸，风从山顶刮下来，带着一股子龙血草混着腐冰的腥气。他左肩的伤口还在烧，雷光在经脉里窜得像没关牢的野狗，但他没停下。
“走。”他说。
三人踩着残雪往上，脚步沉重。苏月璃每走五步就要停一下，丹炉震得她手臂发麻。纳兰雪咬着烟杆，紫瞳盯着顾清歌的背影，黑绸缠得更紧了些。生死蛊突然探出脑袋，鼻子抽了抽：“哥哥，你心口那道符，和刚才庙里壁画上的……一模一样。”
顾清歌脚步一顿，没回头：“闭嘴。”
“可它在动！”生死蛊跳起来，“像虫子爬！”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确实有点痒，像有根细线在皮下穿行。但他没时间管，风向变了，雪层下的震动正顺着脚底往上爬。
头狼的尸体还在坡顶晃荡，半埋在雪里，脖颈断裂处露出森白骨刺。它本是柳如烟留下的诱饵，现在却成了压垮雪坡的最后一根稻草。
风猛地一转。
积雪开始滑动，先是细碎的雪粒，接着是整片雪壳断裂的脆响。顾清歌眼角一跳，反手把苏月璃拽到身前，整个人扑上去把她压在雪坡凹处。纳兰雪被他一带，踉跄两步，也扑了过来。
“抱紧！”他吼了一声，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雪崩来了。
千吨积雪如白龙咆哮而下，整片山坡瞬间崩塌。三人被裹在雪流里，像三粒沙子被扔进瀑布。顾清歌死死护着苏月璃，额头撞在石头上，面具裂了一道缝，左耳的朱砂痣露了出来，红得刺眼。
就在雪流即将吞没他们的刹那，他右手猛地按进雪中。
指尖触到一层异样的滞涩。
不是雪，不是冰，也不是空气——像是摸到了一块被冻住的布，又像是碰到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他心头一震，脑中忽然闪过《青冥引》残篇里的字句：“以意破虚，折叠三寸，非力可为，唯念所至。”
他没时间细想，生死蛊在他耳边尖叫：“撕它！撕它！那里有洞！”
顾清歌咬牙，将残存的雷光与黑玉之力全数灌入右手，五指如钩，狠狠一扯——
“嗤！”
空气裂开一道漆黑缝隙，像被刀划破的幕布。雪崩洪流轰然砸下，却扑了个空，整片雪坡被掩埋，原地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三人跌了进去。
失重感瞬间袭来，身体像被扔进井底。顾清歌在空中翻了个身，一把抓住苏月璃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攥住锈剑。纳兰雪撞在他背上，烟杆飞了出去，生死蛊从袖口窜出，抱住她脑袋大叫：“别松！别松！”
他们下坠，却没落地。
四周漆黑，无光无地，连风都没有。三人漂浮在虚空中，灵力运转滞涩，像在泥潭里抬手。苏月璃的丹炉突然剧烈震动，炉底金光疯狂闪烁，发出尖锐的警鸣，像是在报警。
“有东西。”她声音发抖，“很毒……比幽冥气还毒。”
纳兰雪手腕一颤，银铃无意识震响，发出幽蓝微光。光晕扩散，照亮前方——
一道巨大的幽冥裂缝悬浮在虚空中，像一张竖着的嘴。裂缝表面暗红色符文扭曲蠕动，与顾清歌心口印记一致，深处低语令人胆寒。
生死蛊突然兴奋起来，扭着胖乎乎的身体：“香！香！那边有好吃的！我要过去！”
“回来！”顾清歌一把捞住它的脚踝，把它拽了回来。
“放开！”哥，它在唤你。
“你娘是幽冥圣女，不是腌萝卜。”顾清歌把它塞回袖口，“别犯傻。”
苏月璃抱着丹炉，炉光映在她脸上，显得脸色发青：“炉子在警告……那裂缝是假的。”
“假的？”纳兰雪冷笑，“你丹炉能分真假？”
“它闻得出。”苏月璃指着炉底，“金光闪三下是真危险，闪五下是陷阱。现在闪七下——它说那裂缝是诱饵。”
顾清歌眯眼盯着裂缝，心口那道符又痒了起来。他抬手，用锈剑轻轻点了一下虚空。
剑尖没碰到任何东西，却激起一圈涟漪，像石子投入水面。涟漪扩散，裂缝的影像微微扭曲，符文流动的节奏慢了半拍。
“果然。”他低声道，“这不是空间，是投影。”
“谁投的？”纳兰雪问。
“不知道。”他收回剑，“但能让你的银铃发光，让生死蛊发疯，让丹炉报警——说明它知道我们怕什么，想要什么。”
生死蛊在袖子里小声嘟囔：‘确实很香呢……’
“你上次说烤鸡香，结果是毒蘑菇。”顾清歌拍了下袖子，“闭嘴。”
三人缓缓后撤，试图远离裂缝。可刚退几步，裂缝突然扩张，幽光暴涨，一股强大吸力传来，像有只无形的手拽住他们的脚踝。
“抓紧！”顾清歌一把捞住苏月璃的腰带，另一只手死死攥住锈剑。剑身嗡鸣，竟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雷光，暂时抵住吸力。
纳兰雪咬牙，黑绸从手腕滑下，缠上顾清歌的手臂，两人经脉相连，痛觉共享。她脸色一白，立刻感受到他左肩的灼痛和心口的撕裂感。
“你撑不住。”她说。
“那也得撑。”他牙关紧咬，“松手就是被吞进去，变成符文饲料。”
苏月璃突然抬手，把丹炉往裂缝方向一推。
炉盖没开，但炉底金光猛然炸开，像一道闪光符爆燃。幽光裂缝剧烈震荡，吸力瞬间减弱。
“快走！”她喊。
三人借势后退，裂缝却猛地一缩，又一弹，像张嘴咬人。一道幽光射出，直取苏月璃面门。
顾清歌横剑挡在她面前，雷光在剑身炸开，与幽光对撞，轰出一团刺目白芒。
白光散去，裂缝依旧悬浮，但影像模糊了些，符文流动也变得杂乱。
“它受伤了。”纳兰雪冷笑，“原来也会疼。”
“别得意。”顾清歌喘着气，“它在等我们靠近。”
“为什么？”苏月璃问。
“因为。”他盯着裂缝深处，“它想看我们争谁先跳进去。”
生死蛊突然安静下来，缩在袖口，哥，它在唤你。
顾清歌瞳孔一缩。
心口的符文猛地一烫，像被火烙了一下。
他抬手按住那里，指缝间渗出一丝黑血。
“我没答应过它任何事。”他低声说，“我只答应过……要把它劈成两半。”
话音未落，虚空震荡，裂缝再度扩张，幽光如潮水涌来。
三人背靠背，灵力枯竭，伤势未愈，锈剑的雷光越来越弱。
裂缝逼近，幽光映在他们脸上，像鬼火摇曳。
顾清歌忽然笑了。
他抬起左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把血涂在锈剑剑脊上。
“月璃。”他说，“等会我喊‘跳’，你就往我剑指的方向跳。”
“跳哪儿？这儿没地！”
“有。”他盯着裂缝，“它既然能投影，就一定有个锚点。我烧它一剑，你用丹炉照出来。”
苏月璃愣了愣，点头。
纳兰雪冷笑：“你拿命去烧？”
“不然呢？”他咧嘴，“我可不想被它当成供品，还得写生平简介。”
他深吸一口气，将黑玉之力灌入锈剑，剑身雷光暴涨，竟燃起一层黑焰。
“跳！”他大吼，一剑劈向幽光裂缝。
雷火轰然炸开，虚空震荡，裂缝影像剧烈扭曲。就在那一瞬，苏月璃猛掀炉盖，金光扫过虚空——
一点微光在裂缝侧后方闪烁，像针尖大小。
她立刻指向那里。
顾清歌转身，剑尖直指微光。
三人同时跃出。
身后，幽光裂缝猛然合拢，像闭上的眼睛。
他们朝着那点微光冲去。
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的刹那，微光突然熄灭。
虚空陷入彻底黑暗。
三人悬在半空，无处借力，无处落脚。
锈剑的雷光，只剩最后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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