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歌的剑尖还点在地面，锈斑微微震颤，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没动，只是眼角一跳，左手已悄然扣住苏月璃肩头，将她往后一带。
风变了。
不是气流，也不是温度，而是那种连呼吸都卡顿半拍的压迫感——有人来了，而且来得极快。
破空声撕裂炉壁，一道金红身影撞碎青铜铭文，直扑阵眼中央。那人手持双链，刃口泛着冷光，目标明确：苏月璃。
纳兰雪反应比念头还快，烟杆一扬，生死蛊在胸前炸开一圈肉眼难辨的波纹。那道斩击偏了三寸，擦着顾清歌耳侧掠过，钉入他身后的铁柱，火星四溅。
“谢了。”他低声说，没回头。
“别客气。”纳兰雪咬牙，“下次你挡慢点，我就用你脑袋试烟杆。”
话音未落，那金红身影已在空中翻身落地，稳如磐石。玄铁靴踩在血阵边缘，竟没激起一丝符文反噬。
顾清歌眯眼望去。
那是太子。
传闻里那个常年卧病、连朝会都缺席的储君，此刻站得笔直，气息沉稳，右眼瞳孔却不再是寻常人色——而是竖立的蛇形，幽绿如磷火。
和柳如烟那只右眼，一模一样。
“有意思。”顾清歌冷笑，“你们家宫里现在流行换眼睛？还是说，这年头当太子也得先投个妖胎？”
太子没答，只是缓缓抬起手，双生链刃交叉于胸前。刃身上的纹路开始蠕动，像活蛇般缠绕流转，散发出一股熟悉的阴寒气息。
“这味道……”苏月璃忽然哆嗦了一下，“和柳如烟那天用的链子一样。”
“不止是味道。”纳兰雪盯着他脚底，“你看他的靴底。”
众人顺她目光看去——那双玄铁战靴的缝隙中，正缓缓渗出黑雾，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开来，沿着血阵纹路游走。
顾清歌嘴角一勾：“看来咱们这位尊贵的殿下，最近脚气挺重啊。”
他话音刚落，锈斑剑突然自行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轻佻弧线，剑尖精准挑中太子右脚后跟。
“啪！”
一只靴子连同白绫袜子被当场踢飞，露出底下皮肤。
那根本不是人的脚。
足心布满暗紫色经络，像是被无数虫蚁啃噬过的树根，黑气顺着血管爬行，每跳一下，便有细微的“嘶嘶”声传出，仿佛皮下藏着活物。
“哟。”顾清歌啧了一声，“穿别人的身子，连脚都不换一双？”
太子低头看了眼赤脚，非但不怒，反而笑了。
声音却不只一个。
低沉、尖锐、沙哑、稚嫩……七八种声线叠在一起，从他口中同时发出，像是多人共用一张嘴说话。
“你们以为……杀得掉本座？”他开口，语调扭曲，“这具躯壳……不过是第九百九十八号容器罢了。”
顾清歌眼神一凝。
九百九十八。
这个数，他听过。
三百年前，他镇压幽冥裂缝时，曾斩杀过一名自称“轮回之主”的存在，对方临死前狂笑：“我乃千世之身，你杀得了这一世，杀不尽下一世。”
当时他不信。
现在信了。
“所以你是谁？”他问。
“我是你们信仰的尽头。”太子缓缓抬手，身体开始膨胀，黑气自足心涌出，迅速爬上四肢百骸，“我是恐惧本身。我是命运的蛀虫。我是……你们无法斩断的因果。”
他话音落下，整具身躯猛然一震，皮肤龟裂，黑雾翻滚如潮，一团模糊的黑色轮廓在他背后浮现——形似太阳，却无光芒，只有不断旋转的虚影，像是由千万张痛苦人脸拼凑而成。
“黑色太阳……”纳兰雪脸色发白，“幽冥主宰……真的能局部显化？”
“不只是显化。”顾清歌盯着那团黑影，“他在借太子的身体，完成一次‘短命夺舍’。还没彻底融合，否则这丹炉早塌了。”
“那还等什么？”苏月璃抱着丹炉，指尖还在流血，声音却倔强，“打啊！”
“打可以。”顾清歌猛地将锈斑插入地面，“但得先让他别动。”
他双手结印，右掌心黑玉骤然发烫，金光自掌心蔓延至手臂，如同烙印般浮现出细密符文。那是轮回印记，是他每一世重生都会激活的封印。
此刻，它在共鸣。
与那黑色太阳之间，竟有某种说不清的牵引。
“你还想靠前世那点老本压我？”太子狞笑，一脚踏向阵眼中心，“今日我便让你亲眼看着——你最在乎的人，如何成为祭品！”
话音未落，他身形暴起，直扑苏父所在铁柱。
纳兰雪立刻横身拦截，烟杆点地，生死蛊化作屏障挡在前方。可那黑气触碰屏障瞬间，屏障竟开始融化，发出滋滋声响。
“撑不住！”她低吼。
顾清歌咬牙，黑玉光芒暴涨，强行催动轮回之力，试图干扰对方能量凝聚。可那股黑气太过霸道，竟逆向顺着金光反噬而来，直冲他掌心。
剧痛袭来。
他闷哼一声，膝盖微弯，却硬生生撑住没倒。
就在这刹那，苏月璃忽然伸手按上丹炉盖子。
“爷爷教我的第三式……”她喃喃，“不是用来炼丹的，是破阵的。”
她指尖带血，在炉盖上画下一道残缺符文。
符成刹那，丹炉轰然震响，一道赤金火焰自炉口喷出，不攻人，也不烧物，而是直冲头顶——撞向那倒悬巨炉的炉心铭文。
“嗡——”
整座丹炉剧烈晃动，三百道铭文齐齐闪烁，其中三处突然黯淡，像是被人强行抹去。
黑色太阳的轮廓，也随之扭曲了一瞬。
“有效！”顾清歌抓住机会，腾身跃起，避开一道自地底窜出的黑芒触手，顺势将锈斑拔出，反手一掷。
剑影如电，直取太子眉心。
太子抬手格挡，链刃交击，锈斑竟将双刃震开半尺。就在这一瞬，顾清歌已欺身而近，左手成爪，直抓对方咽喉。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他冷声道，“你不敢完全吞噬这具身体，因为苏家血脉对幽冥气有天然排斥。你只能半吊子地占着，像个赖在别人家不肯走的房客。”
太子瞳孔一缩。
“所以你才急着点燃血河。”顾清歌五指收紧，“你想借献祭之力，把这副躯壳彻底炼化。可惜——”
他手腕一翻，掌心黑玉贴上对方额头。
“我比你更懂怎么毁掉一个容器。”
金光炸裂。
太子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黑气剧烈翻腾，身体开始崩解。那黑色太阳虚影摇晃不定，眼看就要溃散。
可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太子嘴角忽然扬起，露出诡异微笑。
“你赢不了的……”他声音忽远忽近，“因为你忘了……还有一个我。”
话音未落，那团黑气中，竟浮现出一只眼睛——蛇形竖瞳，冰冷而熟悉。
柳如烟的幻影，短暂浮现于黑雾之中，仅仅一瞬，便又消散。
但那一眼，让顾清歌心头猛地一沉。
不是错觉。
她也在参与这场夺舍。
或者说，她才是真正的钥匙。
“原来如此。”他缓缓松手，任由太子身体瘫软倒地，“你们俩，一个抢魂，一个夺体。她负责唤醒宿主记忆，你负责注入幽冥本源。等太子彻底变成你们的傀儡，就能启动最终献祭。”
纳兰雪喘着气走来：“现在怎么办？他虽然倒了，但黑气还在动。”
确实。
尽管太子失去意识，可那团黑雾依旧盘旋不散，缓缓收缩，重新凝聚成太阳雏形，悬浮于阵眼上方，散发出越来越强的压迫力。
“他还没输。”苏月璃盯着那黑影，声音发抖，“他还想试最后一次。”
顾清歌低头看向自己掌心。
黑玉仍在发烫，与那黑色太阳之间，共鸣愈发强烈。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对方已经盯上了他。
第九百九十九个容器，正在被召唤。
“想让我接班？”他冷笑一声，握紧锈斑，“门都没有。”
他转身，面向纳兰雪和苏月璃。
“接下来听我指挥。月璃守牢你爹，雪，准备再拦他一次。我要试试——能不能用这把破剑，把太阳给戳个窟窿。”
纳兰雪点头，烟杆燃起幽光，生死蛊再次悬浮半空，形成波动屏障。
苏月璃跪坐在铁柱下，将丹炉横置身前，指尖鲜血不断渗入阵纹，强行维持血脉压制。
顾清歌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剑，剑尖指向那团不断旋转的黑影。
金光自掌心蔓延至剑身，锈斑终于不再“锈”，铭文逐一亮起，如同苏醒的古老誓言。
他一步踏出，地面裂开细缝。
第二步，黑气翻涌，一道触手自地底猛刺而出。
他侧身避过，剑势不减。
第三步，黑色太阳骤然扩张，一股无形力场席卷全场。
他膝盖一沉，差点跪下，却硬生生挺直腰背。
剑尖，距那黑影仅剩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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