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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家镇这三天如同被绷紧到极限的弦，悬在所有人心上。
夜幕再次低垂，义庄前院却灯火通明，透着一股不同往日的肃穆凝重。
石砖缝里还残留着白日泼洒过、泛着浅淡金光的朱砂水印。
十几口沾满了新泥的崭新棺材被九叔指挥着几个力夫小心翼翼、抬肩挺腰地搬运进义庄大门。
这些棺材都是任家不计成本搜罗来的上好沉阴木料临时赶工而成。
每一个都被法墨浸染过，表面遍布新绘的镇尸符纹路。
空气中弥漫着法墨与陈年木头混合的特殊气味，沉甸甸的，压着人的胸口。
最后一口描着繁复金漆、足有寻常两倍大的特制铜棺被缓缓放下。
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金石交鸣声。
饶是九叔几十年修为在身，这么连续高强度的耗神布防、调配法材、刻画法棺下来。
脸颊也明显凹陷了一层，眼底布满疲惫的血丝。
但深处却隐隐燃烧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火焰。
虽然很累，这几天用到这么好的东西，可以说是让自己的实力上了一个台阶。
果然，常说的“法侣财地！”
“这财真的很重要。”
他反复检查完最后一处墨斗金线缠绕的位置是否严丝合缝。
确认法网无缺，才长长吐出一口带着墨腥味的浊气。
走向院中石桌前那道随意倚坐的身影。
桌上点着一盏白纸灯笼，昏黄的光晕只勉强勾勒出苏辰半身的轮廓。
坐在石桌旁，一手虚虚搭在冰冷的石桌面。
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纹理，发出极微的哒、哒声。
另一只手翻看着一本厚重册子。
那是昨日系统结算时给的《天罡地煞秘闻录》。
虽然自己的脑子里本有这些，但是打发无聊的时间很合适。
就当是看故事书了。
九叔走到石桌前约莫三步距离，猛地停住脚步。
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布满微尘的青石地面上！
额头更是毫不含糊地狠狠磕下！
“咚！”一声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异常清晰。
他并没有立刻说话，保持着额头抵地的姿势足足几息，才抬起身。
灯笼光下，他脸上疲惫未散。
声音干涩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弟子林九，叩请师祖慈悲！”
苏辰敲击桌面的指节停了一瞬。
眼皮都没抬，鼻音般发出一声：“嗯？”
说实话，林九这个举动吓了苏辰一跳。
九叔的心跳骤然加快，深吸一口气。
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将埋藏心底的愿望一字一句挤出喉咙：
“弟子……弟子愚钝，修行甲子，于法、符、阵三者之中。”
“仅粗通皮毛，每每施为竭尽全力亦不过杯水车薪！”
“昨夜亲睹师祖信步之间引星斗为阵基。”
“挥手则万符隐于天，一念则杀阵自成方圆十数里！”
“如驱臂指，如操云水！神威莫测，玄奥难言！”
他的声音越说越响，带着一种近乎渴慕。
每一个字都仿佛要榨出骨子里的虔诚。
“弟子……弟子不敢贪窥那万符诛仙无上妙阵！”
“只求……只求师祖您老人家指点一二最粗浅的阵道皮毛！”
“弟子愿立心魔大誓！此生此世，当牛做马……”
“求——师祖开恩！”
头颅再次重重磕下，额上沾染的青石浮尘混入了汗水，一片污浊。
院子里一片死寂。
九叔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背脊僵硬地绷紧。
“嗒。”
一声轻响，是册页合拢的动静。
苏辰终于抬起了眼。
目光扫过匍匐于地的九叔。
看着眼前的九叔，脑海里流转了无数的念头。
接着，他那只刚刚合上书册的右手随意一挥。
一本看起来灰扑扑、册页边缘毛糙卷起。
甚至沾着几点不明黄黑色污迹，纸页比土纸好不了多少的古旧线装书。
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连看都没看这书一眼，更别说顾及跪在地上、眼巴巴仰望着的九叔的反应。
苏辰手一扬，那本破旧书册在空中划出一道毫不起眼的弧度。
噗！
那本旧书不偏不倚，狠狠砸在九叔因跪伏前倾、高高撅起的屁股上！
力道不大不小，正好打在那稍显突兀的弧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拍击皮肉声！
“啪！”
苏辰都没想到这一幕，自己就是随手一扔而已。
九叔猝不及防被砸中，身体本能地一哆嗦，下意识“哎呦”了一声。
上一秒还在焦急的等待，下一秒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砸臀搞懵。
表情也瞬间变得极其古怪。
他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茫然回过头。
看着自己屁股被砸的地方，有一本破书。
又抬眼迷茫地看向主位上那道依旧慵懒的身影。
空气仿佛冻结了几息。
苏辰在书砸在九叔屁股上的时候就闭上了眼睛。
来了一个眼不见为净！
“想跟我学道法！！”
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此时，“噗嗤！”“嗬！”。
两声极力压制却又实在没憋住的短促闷笑。
立刻从月牙门洞的阴影里漏了出来！
是秋生和文才！
两人正蹲在阴影里偷听，原本被师父那卑微磕头的姿态引得心中发酸。
此刻，眼见师父被一本破书狠狠拍了屁股。
秋生正捂着嘴，肩膀抖得像个筛子，憋得脸红脖子粗。
文才直接没憋住，喉咙里发出像漏风鼓风机般的“嗬”声。
一张脸瞬间扭成了麻花。
“噗！嗬嗬嗬……”两人如同被打开了某种奇特的机关，肩膀疯狂耸动，闷笑几乎变成破音。
秋生死死用拳头塞进嘴里，指甲都快陷进肉里。
苏辰似乎并未发觉那两个憋笑的鹌鹑。
他屈起的食指指节轻轻敲了敲光滑冰冷的石桌面，发出笃笃两声轻响。
目光终于落在了那本砸中九叔屁股、此刻落在尘土里的破旧册子上。
“此乃《基础符箓真解》，内载天师一道初阶引气、凝纹、画符。”
“一百零八路基础控元窍门，外加‘墨斗缠魂索基础保养七法五诀’……”
他顿了顿，“还有，你好好用心修炼你的基础心法！”
“你法力太过薄弱，即使学了法术，你也用不出来！”
“这本给你！”
“此乃真武心法，蕴养一口真武之气。”
“共有九层，当你九层全部修炼完成，天师境界毫无问题。”
“另外，好好教你的两个徒弟，严师出高徒。”
“连个画符、墨斗线都玩不利索，还想修道！”
“基础差死了，简直就是丢人！”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他两要还是这样，你就别说自己是茅山的！”
九叔整张脸瞬间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红！
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过！
那嫌弃的话语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几十年来积攒的些许声望和最后一点自尊！
只想当场掐死那两个不成器的孽徒！
“弟子……弟子愚钝！弟子万死！弟子……”
他语无伦次，恨不能把额头在青石板上磕穿，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告罪。
苏辰却不再看他。
那深黑的瞳仁转向月牙门洞那边两个影子幢幢、正努力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的倒霉鬼方向，语气平淡得像扔垃圾：
“既是觉得有趣……”
他稍作停顿，目光带着一丝“你们想不笑都很难”的了然。
“那便一起罢。”
“《清心咒》、《静神赋》，各百遍。抄不完，”
苏辰的视线轻飘飘扫过，在秋生文才瞬间僵硬的身体上点了一下，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休想碰那半截桃木片子。”
“嗡——！”秋生、文才只觉得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夯了一下！
眼前一黑，连肩膀的抖动都瞬间停止了。
满脑子的幸灾乐祸和方才差点笑岔气的情绪瞬间被铺天盖地的绝望淹没。
《清心咒》百遍？！《静神赋》……那玩意儿连标点符号加起来都几万字啊！
还百遍？！
两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死狗，噗通瘫软在地。
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抖动起来，眼神彻底涣散放空，脸上只剩下如丧考妣的灰败。
完了……手要断了……脑子要炸了……
九叔看着自己两个瞬间蔫了的徒弟，脸上的羞臊和惊惶奇迹般被一种诡异的“平衡感”冲淡了些许。
他下意识地挪了下膝盖“弟子……弟子定约束孽徒，即刻……”
“明日鸡鸣之前，”苏辰已经重新打开了那本书。
指尖轻轻一捻，又翻过一页，头也没抬地补了一句。
“交到本座案头。”
“……”
九叔膝盖一软，差点直接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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