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把那张空了的跳跳糖包装纸塞进工具袋深处,指尖在防水夹层的边缘用力按了按,确认封得严严实实。
他没看白薇,也没接她最后那句轻飘飘的话。超市的警报是停了,可那尖利的嗡鸣好像还在铁皮墙之间撞来撞去,像根没掐断的线。他弯下腰,捡起那把刻着“给临哥”的霰弹枪,冰冷的金属枪身压着手心,握把上缠的防滑胶带,纹路和他前世图纸上标的一模一样。
他把枪甩到肩上,动作稳得没一丝多余。右手指节无意识地敲着腰间的工兵铲柄——嗒嗒嗒、嗒——三短一长。这节奏,是前世基地通讯彻底歇菜那会儿,他和几个老兄弟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线索搅成一锅粥,记忆叠着记忆,他得先弄明白一件事——那串该死的“0416-EP”,到底是不是从外面来的信号。
走出超市门,风从工业区深处卷过来,带着股金属锈烂的干巴味儿。江临停下脚,从工具袋里掏出激光测距仪,手指头在冰冷的按键上戳了几下,调到了频谱扫描那档。他抬起左手,冲门框边靠着白薇比划了个“原地别动”的手势。白薇半边身子倚着门框,废了的右臂耷拉着,接口那儿一点红光还在闪,一下,一下,稳得跟心跳似的。
测距仪的屏幕跳了几下,还真抓住了一段低频波。编码格式眼生,但那波动频率,跟包装纸上那串数字隐隐对得上号。江临把数据存好,关了机器塞回腰里。他转向白薇,声音平得像块铁板:“你这胳膊,最近有没有自己动过?”
白薇摇头,动作有点慢。“只有靠近特定的扫描器,它才有点反应。”
“谁给你装上的?”
“我自己。”她抬起还能动的左手,拨开右臂外层那块烧得黢黑的护板,露出下面焦糊的线路,“零件是从三个报废的义肢上拆的,装的时候加了点屏蔽。”
江临蹲下身,用工兵铲的铲尖小心地拨开糊在一起的绝缘层。底下露出的电路板上,“W.B.-07”几个蚀刻的小字清清楚楚。这不是通用的编号,也不是他知道的任何系统格式。它像个烙印,要么是认证,要么是追踪的标记。
他合上护板,直起身。“今晚别回你那儿。去东区地下管网三层,B7接驳点等我。”
白薇没问为什么,只点了点头。袖口里的银链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江临转身走向运输车,打着火。他没回基地,导航直接设在了城西的废弃军工黑市。那地方以前是军方倒腾淘汰破烂的窝点,末世后成了各路牛鬼蛇神销赃、倒腾违禁品的泥潭。要是那信号真是什么组织搞的鬼,那儿最可能找到能解开这鬼东西的设备。
黑市的入口藏在个塌了半边的变电站底下,铁门锈得掉渣,但电子锁还在幽幽闪着蓝光。江临递通行证时,右手指节又习惯性地敲在工兵铲柄上——嗒嗒嗒、嗒。门里把守的汉子抬眼扫了他一下,瞳孔猛地缩了缩,侧身让开了道。
市场里头是用几十节报废装甲车和集装箱硬拼出来的迷宫,过道窄得只能侧身走,顶上几盏破灯有气无力地亮着,照得人影绰绰。摊子上堆满了枪管子、信号干扰器、还有各种改装得奇形怪状的义体零件。江临走过几个摊子,目光扫着那些破烂玩意儿,最后停在个角落里。摊主是个戴战术目镜的汉子,面前摆着几台老掉牙的信号分析仪,蒙着厚厚一层灰。
江临蹲下来,随手抄起一台设备,翻过来看接口。他假装对旁边一块防爆钢板感兴趣,嘴里像是随口问:“有没有能啃动军用加密频段的模块?”
摊主没吭声,只是抬起手,指关节在油腻腻的台面上轻轻叩了三下——嗒嗒嗒、嗒。
江临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慢慢抬起头,目光对上了摊主藏在目镜后的眼睛。
摊主从柜台底下摸出一枚徽章,“啪”一声丢在台面上。骷髅头叼着滴血的玫瑰,金属表面刻着细密的、扭曲的纹路。江临认得这玩意儿。前世基地陷落前,黑潮那帮杂碎就用这种徽章标记“叛徒”。
他伸手去拿,指尖刚碰到徽章冰凉的边缘——
后腰猛地一凉!
一柄军用匕首的刀尖,隔着工装布料,精准地顶在了他别在腰后那支肾上腺素针剂的塑料外壳上!力道拿捏得极准,再进一分就会扎破。
“别动。”身后传来一个压得极低、沙哑的声音,“你不是来买东西的。”
江临没回头。他左手缓缓抬起,掌心朝外,摆出个投降的姿态。右手却悄无声息地将工兵铲滑到背后,铲尖向上,紧贴着自己的脊柱。
“我怎么不是?”他声音稳得听不出一点波澜,“你们这儿卖什么,我就买什么。”
“你试暗语。”身后那人冷笑,刀尖往前顶了顶,“三短一长……只有黑潮自己人才知道,那是‘清理门户’的信号。”
江临依旧纹丝不动。匕首的寒意透过布料,针剂外壳的冰冷触感清晰得刺骨。这玩意儿要是破了,三十秒内就能让他心跳乱套。他赌不起。
就在这节骨眼上,头顶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一道身影从高架货堆的阴影里猛地扑下!右腿那条金属假肢砸在地面的瞬间,发出“咔”的一声强力吸附声!陈铁军单手抓住一根悬着的吊钩钢索,借着下坠的冲力猛地向前一荡!磁吸假肢带着一股蛮力,“噌”地吸住了抵在江临后腰的匕首刀身,狠狠向外一扯!
匕首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撞在集装箱壁上,弹落在地。
江临几乎在同时拧腰转身,一记狠厉的肘击,结结实实砸在偷袭者的咽喉!那人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陈铁军已经落地,一脚重重踏在他胸口,单膝死死压住他两条胳膊。他粗暴地撕开对方领口——锁骨下方,一个倒五芒星的纹身赫然在目,边缘缠绕着荆棘!
“黑潮的杂种。”陈铁军声音低沉,假肢在地面摩擦,溅起几点微弱的蓝色电火花。
江临蹲下身,手伸进袭击者的内袋摸索。一张泛黄的图纸滑了出来,边角都磨毛了,纸面上全是手写的标注和圈点。他展开图纸,瞳孔骤然缩紧!
那是一张上世纪核试验场的坐标图。好几个红圈标记着已知的爆心位置。但其中一个新画的、墨迹似乎还没干透的红圈,像滴恶毒的血,精确地圈在了一片郊区荒地上——那地方,正是他秘密建造新基地的选址!
他的手指抚过红圈边缘,墨迹蹭在指腹上,带着点黏腻。
“这图……”陈铁军凑过来看,脸色也变了,“我见过。”
江临抬眼看他。
“上辈子。”陈铁军的声音沉得像块铅,“基地完蛋前三天,有人把一张一模一样的图,塞进了指挥室的门缝。当时没人当回事,都以为是哪个王八蛋的恶作剧。”
江临沉默了几秒,把图纸折好,塞进防水袋,插进工具袋最里层的夹缝。他站起身,工兵铲重新挂回腰间,冰冷的铲面上映出他左眼尾那道跳动的疤痕。
“他们知道基地在哪儿。”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人,“可能……连我会去那儿建,都算到了。”
陈铁军盯着他:“你打算怎么弄?”
江临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丢进嘴里狠狠咬碎。一股清冽的苦味瞬间在舌尖炸开。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黑市狭窄通道两侧那些沉默的摊主、低头擦枪的买家,这些人此刻在他眼里,仿佛都被一张无形的网串在了一起。
“建材运输改道,走地下管网。”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咬得很死,“施工图用最高等级加密,所有指令,必须经我手签发。”
陈铁军点头,假肢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沉闷的金属回响。
江临转身就往出口走,脚步没有丝毫犹豫。陈铁军跟上,压低了声音:“那女人呢?白薇。”
江临脚步没停。“她在B7接驳点待着。派两个信得过的兄弟盯紧点,别让她碰任何能发信号的东西。”
“你疑她?”
“我疑所有。”江临的声音像结了冰,“包括这张图……到底是真是假。”
两人走出黑市,外面的风更大了,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江临停下脚步,再次从工具袋里掏出测距仪,调出刚才存下的频段数据。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的脸。他盯着那串数字,眼神猛地一凝——在“0416-EP”的尾巴后面,竟然还藏着一小串几乎看不见的数字:**73.214**。
他死死记住这串数字,关掉设备。
陈铁军站在他旁边,假肢牢牢吸附在生锈的金属台阶上,发出细微的嗡鸣。“你还记得……前世最后那三个月的事吗?”他忽然问。
江临没回答。他当然记得。基地陷落前,黑潮那帮人劫了艘运输舰,在船舱壁上刻了句血淋淋的话:“你永远救不了所有人”。而那艘舰……就是从这军工黑市开出去的。
他把测距仪塞回腰间,工兵铲无意识地轻轻敲了两下地面。不是暗号,只是确认这老伙计还在身上。
白薇的义肢在闪,这张要命的图纸指向他的基地,“0416-EP”的信号还在空中飘。所有线头都拧成了一股——在他动手之前,就有人把他的路,看得一清二楚。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地平线上那座废弃的雷达站。巨大的天线阵列早已断裂,歪斜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就在他目光投去的刹那——
那根断裂的主天线,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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