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云还在动。
我趴着，爪子抠进青石缝里，壳底那丝暖流没断，一跳一跳，像有谁在里头轻轻敲鼓。刚才那声钟响之后，眼前景物一换，我已经不在山头了。
脚下是整片铺开的白玉阶，九重云气缠着山腰，头顶匾额三个大字——碧游宫。
不是我想的那个名字，可这三个字一入眼，心口就猛地一沉，仿佛被什么压住了。我没敢抬头，也没敢动，只觉四周气息涌动，百来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列队的人站得笔直，道袍翻飞，脚下踩着某种阵纹节拍。他们不说话，但那股子审视味儿，比刀子还利。
我明白，我不是来当弟子的。
我是被带回来的。
通天就站在我前头半步，青袍不动，玉冠生辉。他没看我，也没解释什么，就像揣了块石头进山门，顺手摆在台阶旁。
多宝道人从队列中走出，拱手行礼，声音清亮：“师尊远行归来，弟子等迎驾来迟。”
通天嗯了一声，袖子都没抬。
多宝顺势侧身，目光扫过我，嘴角一勾：“这位……是师尊新得的灵兽？模样倒是罕见，背甲厚实，莫非日后要镇守宫门前那对石狮的位置？”
没人接话。
但有人笑了。
笑声不大，却像油锅里撒了把盐，炸得四下嗡嗡作响。几个年轻弟子掩嘴，眼神往我身上瞟，像在看一头刚从泥里刨出来的老龟。
我爪子一蜷，指甲刮在玉石上，发出“咔”一声。
想缩壳。
本能比念头快，龟甲内侧猛地一紧，仿佛有层气膜自行撑起。可我没动。不是不怕，是知道这时候一缩，就真成坐骑了。
我咬牙，神识往壳底那股暖流探去。它还在，温温的，像口老井冒着热气。我轻轻碰了一下，暖流轻轻回震，像是回应。
就在这时，通天动了。
他抬手，掌心朝下，轻轻按在我背甲中央。
那一瞬，我全身一僵。不是疼，也不是怕，而是体内那股混沌气突然活了，顺着壳上纹路往上冲，直奔头顶。我感觉自己的神识被掀了个底朝天，五脏六腑都像在翻腾。
紧接着，头顶光影一闪。
一片血池浮现半空，翻滚如沸。一只三足金乌俯冲而下，爪子直掏我背甲——画面清晰得连它羽毛上太阳真火的跳动都看得清。
“轰！”
光影里，我背甲自动闭合，金乌爪子砸在上面，反震之力直接把它掀飞，翅膀折了半边，哀鸣着栽进血池。
全场死寂。
刚才笑的那几个弟子，嘴还张着，笑声卡在喉咙里。多宝脸上的笑也僵了，眼神从轻蔑转成惊疑，又飞快扫向通天，像是在确认这玩意儿是不是幻术。
没人说话。
通天依旧没看我，手还按在龟甲上，指腹缓缓摩挲过一道裂纹。
“此龟，”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整片广场，“非兽。”
三个字落下，像三块铁砖砸进水里。
多宝脸色变了变，低头道：“弟子失言。”
通天没理他，收回手，转身朝宫门走去。袍袖一摆，我身子一轻，竟被一股气托着，跟着他往前移。
没人再敢笑。
队伍分列两旁，低头垂目。我从他们中间滑过，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从戏谑变成了忌惮。刚才那一幕，不是作假，也不是幻象——那是真打出来的反震，是连金乌都扛不住的一撞。
可我心里清楚，那不是我打的。
是这身体的本能，是壳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动。
通天没带我进大殿，也没让我跟去讲法台。他在药园外停了停，袖子一抖，我便落在一处石台上。
石台靠东，挨着灵药田，边上种着几株月见草，叶子泛着银光。这里离主殿远，灵气稀薄，显然是下等安置地。
他只留了一句：“静养。”
然后就走了。
我趴着，不动，也不吭声。石台凉，但龟壳底那股暖流还在，一圈圈往外散热。刚才那一按，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壳里的东西比之前活跃多了。
夜慢慢深了。
月升中天，清光洒下来，照得药园一片素白。我试着把神识沉进去，沿着那股暖流往深处探。
一碰，壳面就起了反应。
原本暗沉的纹路开始吸光，像干涸的河床遇上了春水。月华一落，纹路里就泛起细碎的光点，星星点点，排布无序，却又隐隐成势。
我盯着那光点，心里猛地一颤。
这布局……眼熟。
不是现在见过的，而是穿越前那一夜，北斗七星里最亮的第七星，位置、角度、亮度，全都对得上。
可还没等我想明白，壳面光点突然一颤，像是被什么牵引，竟缓缓移动起来，重新排列。
三颗，五颗，七颗……
七点连成一线，微微发亮，像被点亮的命星。
我神识一震，差点脱壳而出。那股暖流猛地加速，脉动如心跳，壳面星纹一闪即灭，只留下一丝灼热感贴在甲底。
我闭眼，再睁，纹路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我知道，出事了。
这壳，不是普通的龟壳。
它在动，它在变，它在……回应什么。
远处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走远。我趴着，爪子搭在石台边缘，不动声色。
但心里已经翻了天。
白天那一幕，通天当众回放影像，不是为了给我出头，是为了看反应。他在试，试我是不是真有东西。
而刚才星纹浮现，也不是偶然。
是月华触发了什么，是这具身体在觉醒，是那滴血、那株青莲、那片虚无空间……在一点点往外冒头。
我不能动，也不能说。
现在谁都知道我反震过金乌，可没人知道我连话都不会说。多宝那句“山门石兽”像根刺扎在背上，通天那句“非兽”也没给我正名，只是留下个谜。
我得活，还得活得久。
可怎么活？
当宠物？当异类？当一个被圈养的“有趣之物”？
我不甘心。
爪子慢慢收紧，指甲陷进石台，留下四道浅痕。我盯着药园深处，那里有株老参，年份极深，正微微摇晃，像是被什么气息扰动。
我的壳又热了一下。
不是暖流，是外来的。
有人在看我。
我缓缓偏头，眼角余光扫过园外。
一道身影立在月影下，披月华如披纱，看不清脸，却能感觉到视线落在我背上。
我没动。
那人也没动。
对峙了几息，他转身走了，脚步轻得像没踩地。
我松了口气，神识重新沉入龟壳。
暖流还在，星纹未现，但那一丝脉动比之前强了半分，像是睡醒的兽，在壳底轻轻翻身。
我闭眼，爪子松开石台，缓缓搭回原位。
药园风起，吹动月见草，沙沙作响。
石台边缘，我爪尖划出的四道痕，正缓缓渗出一丝极淡的血迹，顺着石缝往下流，滴在下方一株不起眼的紫芝上。
紫芝叶片一颤，根须突然抽动了一下。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