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深处,临时开凿出的洞穴狭窄而压抑,空气里混杂着尘寰特有的铁锈腥气、陈年腐土的沉闷,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自岩壁缝隙间渗出的晶石能量微颤。唯一的光源来自于玄璃掌心,她托举着一小簇星髓碎片,那微弱却执着的湛蓝辉光不仅驱散了黑暗,更勉强压制住她颈间那几根如活物般蠕动不休的诅咒锁链。锁链表面,新生星纹与古老黑咒彼此纠缠、明灭不定,仿佛正进行一场无声而惨烈的拉锯。
烬靠坐在冰冷岩壁旁,黑袍下摆早已被暗红血迹与归墟特有的污秽浸染得模糊了原本颜色。他微微垂首,银灰色瞳孔深处,那标志性的星雾光芒似乎黯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疲惫,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崩解感。他的身躯看似完整,可若凝神感知,便会察觉周遭空间在他身侧隐隐扭曲,一丝丝极细微的灰雾正不受控制地从他袍角、袖口,甚至皮肤之下无声逸散——宛如一件装载过满、已然绽出裂痕的容器,正不可逆转地泄露其中所承载的、过分沉重的“货物”。
赤燎的状况更为惨烈。他几乎失去了整条左臂,残存的右臂上也布满被净律辉光灼烧出的焦黑创痕,古铜色皮肤之下,昔日炽烈燃烧的焚血战纹此刻黯淡如即将熄灭的炭灰。他倚靠一块粗砺岩石艰难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拉扯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响,那双总是燃烧不屈火焰的眼眸,此刻也被深重的悲怆与无力覆盖。他的氏族战士十不存一,仅存的几人皆带重伤,沉默地戍守在洞穴入口,如同伤痕累累的困兽,警惕着外界任何一丝异动。
玄璃将最后一点星髓辉光注入一位重伤昏迷的战士体内,暂缓了他不断流逝的生机。她站起身,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向烬,鎏金眼瞳清晰映出他此刻的状态。她冰冷的声线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你的‘空壳’……还能维持多久?”
烬并未立即回答。他只是缓缓抬手,摊开掌心。那里静置着一块毫不起眼、边缘还沾染着干涸血迹的记忆石,正是夜枭在星标爆裂、自身被光芒吞噬前,拼尽最后余力塞入他手中的事物。
“他的‘价值’,不止于死亡。”烬的嗓音沙哑得如同粗粝砂石彼此摩擦。
他指尖凝起一缕微弱灰芒,小心翼翼地点向记忆石。这一次,他并未如往常那般粗暴吞噬或解析,而是以一种近乎极致的精细,引导一丝灰雾探入石中,如同最灵巧的锁匠,试图解开一把结构无比复杂、暗藏杀机的锁。
记忆石轻微震颤,表面浮起细密如电路又似符文的幽暗纹路,顽强抵抗外来探知。夜枭此人,即便身死,留下的陷阱依旧歹毒阴险。
烬眉头微蹙,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周身不受控逸散的灰雾似乎更浓重了几分。玄璃静立一旁守护,指尖微抬,一缕极细的蚀光星律萦绕其上,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反噬。
赤燎挣扎着撑起身体,目光死死锁住那块记忆石。他虽不精通此类秘术,却也明白,这或许是绝境中唯一的转机。
“嗡”
一声轻微震鸣,记忆石表面的抗拒纹路骤然亮起,又旋即黯淡,如同被某种蛮横却精准的力量强行掐灭。烬的灰雾,带着“空蚀”独有的特性,硬生生磨灭了夜枭布下的最后防线。
霎时间,海量信息碎片如决堤洪水冲入烬的意识。
不再是模糊残缺的画面与声音,而是极其清晰、甚至裹挟某种冰冷恶意的记录:
【观测目标:苍离。天穹大祭司,净律执掌者。】
【弱点推定:左胸第四肋间隙偏下三分,深层灵核壁垒存在非自然强化痕迹,能量反应异常凝滞,疑似旧创未愈或外力植入防护点。】
【能量图谱分析:该点能量频率与周身净律辉光存在极细微相位差,具周期性波动,峰值与“星洪”启动节点高度重合。推测为该个体力量核心,亦为最大负荷及脆弱点。】
【影像记录碎片:……无尽星辉殿堂深处,苍离背对“观测者”(无疑是夜枭的隐秘视角),微微敞开的圣袍领口之下,左胸心口处的皮肤隐隐透出一种非金非石、令人心悸的暗沉光泽。那光泽周围,细微如闪电疤痕般的能量纹路蔓延绽开,每一次他引动庞大星律,那些“疤痕”便骤然亮起,仿佛在竭力压制什么,又似在贪婪汲取什么……】
【关键推论:此“痂”非天生,乃“大崩陨”核心碎片强制融合所致!碎片赋予其调用“星洪”之权能,亦成其无法摆脱之负累与死穴!碎片之力需以“世界之殇共鸣体”(归墟癌变之子/烬)或“律器本源”(罪印圣女/玄璃)之力为引,方可撼动其平衡!】
信息流戛然而止。
烬猛地睁眼,银灰色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被其中蕴含的真相灼伤。他下意识抬手按住自己胸口,属于他的、空荡而充斥着他人记忆伤痛的灵魂核心,正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
“大崩陨……核心碎片……”他沙哑地重复这几个字眼。那场撕裂世界、造就归墟与尘寰、埋葬无数文明的巨大灾难,其核心的一部分,竟镶嵌在那位高高在上、执掌净世法则的大祭司体内!
难怪苍离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难怪他能发动覆盖整个尘寰的“净世星洪”。他本身,即是那场灾难的一部分,一个携带着世界最深伤疤的……怪物!
洞穴内一片死寂。玄璃鎏金般的眼瞳中,冰封的湖面终于彻底碎裂,被巨大的震惊与一种沁入骨髓的寒意取代。她曾为天穹圣女,知晓神殿无数秘辛,却也从未想过,代表“纯净”与“秩序”至高权柄的大祭司,其力量根源竟如此……亵渎而残酷。
赤燎的呼吸愈发粗重,眼中悲怆化作滔天怒火与一丝绝望。“所以……那杂碎是用毁灭我们家园的东西……再来毁灭我们一次?!哈哈哈……”他发出悲怆至极的厉笑,仅存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嵌入掌心,鲜血沿指缝滴落,“那我们……还能拿什么跟他拼?!”
拿什么,去撼动一个体内镶嵌着“世界末日”的存在?
就在这时,始终静默守在一旁的素心忽然开口。她的声音依旧空灵,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本质,此刻却多了一分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望”向烬,那双盲眼好似能穿透黑袍,看清他正不断崩解的魂体状态。
“他灵魂承载的‘世界之殇’……正在加速崩解。”素心伸出手指,虚点向烬的方向,指尖萦绕着淡淡药草与毒瘴混合的气息,“每一次动用那份力量,每一次承载新的伤痛记忆,裂痕便加深一重。你看不见,但我‘嗅’得到……他的魂光,正如同摔裂的瓷器,不断逸散出灰烬。”
她稍顿,语气斩钉截铁:“强攻苍离之‘痂’?莫说能否近身,即便成功引动碎片反噬,首当其冲的,便是作为‘引子’的他。那瞬间爆发的、属于‘大崩陨’的毁灭性能量……会将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灵魂彻底撕成碎片,连归墟都留不下半点残迹。”
“此路……”素心轻轻摇头,吐出冰冷结论,“……于他而言,是必死之局。”
洞穴内刚因获得关键情报而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这残酷现实浇灭。赤燎眼中的火光彻底黯淡,只余一片灰败。
玄璃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晃。她看向烬,望着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透出近乎透明脆弱感的脸庞,金瞳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烬的灵魂状态,素心所言,不过证实了她最坏的预感。
然而,烬却仿佛未曾听见素心的死亡宣判。他只是缓缓抬手,再次看向掌心那块已黯淡无光的记忆石。夜枭临死前那怨毒而不甘的眼神,似仍烙印其上。
随后,他做出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他伸出手,抓住了玄璃的手腕。指尖冰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力道却异常坚决。他将那块冰冷坚硬的记忆石,用力地、不容抗拒地按入玄璃掌心。
玄璃浑身一僵,下意识欲要挣脱,却被那冰冷触感与烬眼中某种前所未有的决绝给定住动作。
“你的命,比我的重。”
烬的嗓音低沉沙哑,每一字都似从灵魂深处艰难挤出,带着灰烬摩擦的质感。
他抬起眼,银灰色眸子直视玄璃震惊的金瞳,其中不再是以往的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与……托付。
“待我……”他略顿,似在抉择用词,最终吐出最符合他逻辑的一句,“……撕开他‘痂’外的壁垒。”
“你,”他的目光落向玄璃另一只手中紧握的、残存星髓微光的未烬剑上,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钉穿它。”
计划简单,粗暴,甚至染着赴死般的疯狂。由他,这个与“世界之殇”共鸣的“癌变之子”,承受冲击苍离弱点时最猛烈的首波反噬,撕开那道裂缝;而后由玄璃,这个曾为“律器”、拥有最纯粹星髓与蚀光之力的“罪印圣女”,给予最终一击!
他将生路与最终的执剑之权,交给了她。而他自己所选,几乎是十死无生的开路之责。
玄璃的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掌中记忆石冰冷刺骨,仿佛承载着夜枭最终的诅咒与烬沉重的托付。她能清晰感受到,烬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正不可控地逸散出更多灰雾,那是他灵魂正在加速崩解的确凿证明。
他让她活下去,去完成那最终一击。
而他自己,去赴死。
这一认知,如同一柄冰冷锥子,狠狠刺穿她千年冰封的心湖深处某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
洞穴内陷入更长久的死寂。唯有赤燎粗重的喘息,与洞外隐约传来的、尘寰风沙呜咽之声。
良久,玄璃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反手握紧那块记忆石,冰冷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她抬眸,迎上烬的目光,金瞳之中所有复杂心绪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凝固的、与绝望并存的决绝。
她未发一言。
只是以全力,颔首。
烬见她终于接下那份“重量”,银灰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近乎解脱的情绪。他松开她的手,重新靠回岩壁,缓缓阖眼,仿佛方才一番话已耗尽他全部气力。
更多灰雾,从他闭合的眼睫下、紧抿的唇边无声逸散,融进洞穴昏暗的光线里,如同一个正在静静走向终局的……残响。
素心无声叹息,指尖毒瘴气息缭绕,却不知该投向何处。
赤燎猛地别过头,不忍再看。
希望与绝望,在这一刻交织成最沉重的枷锁,压在每一位幸存者心头。通向苍离的道路,已由夜枭的遗石指明,可那道路起点,竟矗立着一座名为“牺牲”的墓碑。
洞外,尘寰的风似乎更凛冽了,卷起锈红色的沙尘,不断拍打在嶙峋岩壁上,发出如同命运敲门般的沉闷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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