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界渊那要命的能量乱流里挣脱出来，一股更加污浊沉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眼前便是“无光集”。
这鬼地方，倒也名副其实。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是一种更令人压抑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昏沉雾霭，从脚下咕嘟冒泡的腐烂泥沼和堆积如山的垃圾残骸中弥漫开来。只有几点幽绿磷火、锈铁摩擦迸溅的零星火星，还有一些长得歪歪扭扭的菌菇发出的惨淡微光，勉强照亮着这片扭曲之地。巨大的、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兽骨被胡乱搭成建筑的框架和摇摇晃晃的桥梁，腐朽木板和锈得千疮百孔的金属板歪斜地拼凑出一个个巢穴般的窝棚和通道。阴影在这些缝隙里蠕动，传来窸窸窣窣的低语和压抑的咳嗽。
空气里混杂着刺鼻的铁锈味、腐臭、劣质燃料的怪味，更深层处，还涌动着一股记忆尘埃发霉般的、令人灵魂都不适的气息。
这里是法外之徒的巢穴，亡命徒和拾荒者喘息的阴沟，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都能在这里找到买家。
“跟紧点，管好自己的眼睛和手。”夜枭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滑过枯叶。他对这里熟悉得很，身影在摇晃的骨桥和吱呀作响的栈道间灵活穿梭，周围的阴影仿佛是他天生的伪装，不仅完美隐藏了他自己，也暂时罩住了跟他同行的人。
玄璃伏在烬的背上，呼吸微弱。强行穿越界渊几乎榨干了她，衣袍下那该死的诅咒锁链又开始不安分地蠕动，一丝丝圣洁与死寂交织的气息偶尔泄露出来，引得黑暗中无数贪婪或警惕的目光扫来，但在触及烬那双空洞冰冷的眸子以及夜枭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后，又都迅速缩了回去。她紧闭着眼，全力对抗着体内的翻江倒海，苍白的脸在偶尔掠过的磷光下，透明得吓人。
素心无声地跟在最后，那双盲眼似乎比明眼人更能“看清”此地的污秽与流动的恶意。她指尖捻动着一枚干枯的毒囊，细微的粉末悄无声息地飘散身后，几条试图悄摸跟上来的“尾巴”顿时没了声息。
烬的脚步踩在凹凸不平的垃圾堆和骨架上，却异常平稳。他瞳孔深处，那星雾状的银灰无声流转，像最精密的仪器，扫描记录着一切：结构的弱点、潜在的威胁、气流声音的细微变动、还有空气中那些破碎凌乱、充满绝望贪婪痛苦疯狂的记忆残渣——这些无用且污秽的“信息”被他本能地过滤、归档、丢弃，无法在他空荡的灵魂里留下半点痕迹。他的全部注意力，只集中在两件事上：背上的玄璃，以及任何可能逼近的危险。
夜枭在一个由巨大颅骨改造的低矮窝棚前停下。门口挂着用细小指骨串成的帘子，风一吹就咔哒作响，听得人心里发毛。一个佝偻得几乎对折、披着破烂油布的身影蜷在门口，面前摊着几块闪着微光的矿石和几株长得妖里妖气的蘑菇。
“老鬼，阴髓舟。”夜枭废话没有，直接丢过去一个小袋子，里面发出硬物碰撞的沉闷声响。
被叫老鬼的身影动了动，一只枯瘦如柴、满是黑斑的手从油布下伸出，精准捞住袋子，掂了掂，发出沙哑如磨砂纸的笑：“嘿嘿……‘影枭’大人，最近风紧，巡卫的狗鼻子嗅得厉害，价码……得涨点。”
夜枭的眼神瞬间冷得能冻死人，周围的阴影都仿佛浓稠了几分：“我的耐心不多，老鬼。我能付的‘价码’，可不止一种。”
老鬼的笑声卡在喉咙里，油布下的身子缩了缩。沉默了几秒，才嘟囔着：“……等着。”他慢吞吞起身，掀开骨帘，钻进了窝棚深处。
等待的时间不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无光集深处传来模糊的咆哮和金属撞击声，又很快沉寂，像什么巨兽打了个嗝。空气里的霉味更重了。
烬像根柱子似的站着，纹丝不动。玄璃的呼吸稍稳了些，但衣袍下的锁链依旧不安分。素微微侧头，“望”向某个方向，眉头轻轻皱起。
突然！
窝棚深处传来老鬼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就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退！”夜枭反应快得惊人，低喝一声，身形已如鬼魅般倒射入旁边阴影。
几乎同时，那窝棚猛地炸开！不是能量爆炸，而是无数淬毒的金属碎片、尖啸的骨针和冒着绿泡的腐蚀黏液，劈头盖脸地向着四周无差别溅射！
偷袭！歹毒到了极点！
烬在夜枭开口的瞬间就动了。他没退，反而猛地转身，将玄璃严严实实护在怀里，同时那件宽大外袍无风自动，一股灰蒙蒙的雾气从袍角逸散而出，看似稀薄，却如同扭曲的屏障，挡在了身前。
噗噗噗噗！
密集的撞击声爆豆般响起。那些毒刃、骨针、酸液撞入灰雾，竟像是陷入泥潭，速度骤减，形态仿佛被某种力量急速“解析”而后“消化”，最终动能尽失，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只留下缕缕腐蚀性的青烟。灰雾剧烈波动，烬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眼中银芒急闪，似乎在瞬间处理了海量的破坏信息。
素心则如一片落叶般飘然后撤，袖袍挥舞间撒出淡紫色粉末，精准中和了射向她的零星攻击。
夜枭隐在阴影里，似乎完全避开了这波袭击。
攻击却没完！从炸裂的窝棚废墟和周围黑暗角落里，猛地冲出十多个穿着杂乱却动作整齐、眼神麻木冰冷的袭击者。手中兵器五花八门，但刃口全都闪烁着附魔或淬毒的幽光，下手狠辣刁钻，直取场中四人！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死士，目的就是灭口！
整个无光集瞬间炸了锅！尖叫、咒骂、奔跑、撞翻摊位的碎裂声响成一片。混乱被彻底引爆，变成了杀戮的漩涡。
“是净律巡卫的暗桩！”夜枭冰冷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带着一丝被算计的怒意，“冲我们来的！别缠斗，快走！”
一名袭击者已扑到烬身前，淬毒短剑直捅他肋下。烬左手稳托玄璃，右手快如鬼魅般探出，不是格挡，而是精准无比地扣死了对方持剑的手腕。
接触的刹那，海量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洪水，蛮横地冲入烬的意识
冰冷的训练场，千万次重复的刺杀动作，刻进骨子里的肌肉记忆……
被绝对服从的烙印，灵魂被洗刷的麻木与痛苦……
短暂清醒时，望着掌心一枚粗糙平安符，想起个模糊的、温暖的名字……母亲……
最后指令：清除所有与“圣女”、“归墟人魔”相关目标，不计代价……
这些记忆汹涌狂暴，带着强烈的情感冲击，试图撼动烬空灵的本质。但对烬而言，它们仍是“信息”。在电光石火间，他完成了读取、解析、剥离有用战斗技巧、丢弃无用情感残渣的过程。
“咔嚓！”
刺耳的骨裂声。袭击者的手腕被硬生生捏碎。烬顺势夺过短剑，反手一抹，动作简洁、高效、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仿佛演练过千万遍。短剑刃光闪过，袭击者喉咙绽开血线，温热的腥血喷溅而出。
尸体倒地，眼中那丝对“母亲”的短暂眷恋尚未散去，便已彻底空洞。
烬的目光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随手弹开一粒灰尘。夺来的短剑在他手中一颤，灰雾缠绕而上，覆盖了淬毒的痕迹，剑身变得愈发黯淡。
更多袭击者涌来。烬的身影在狭小空间内闪转腾挪，每一次移动都妙到毫巅地避开致命合击，每一次出手都必然有一名袭击者倒下。他使用的技巧混杂了刚夺取的短剑技艺、幽砚图书馆里某位古代刺客的记忆碎片、甚至带上了一丝绯羽剑招的凌厉，所有这一切被他完美熔于一炉，化为最直接高效的杀戮术。灰雾时隐时现，不主攻，只偏转、侵蚀、解析，让他总能料敌机先，如同在刀尖上演着一曲冷静至极的死亡之舞。
然而袭击者人多，且完全不顾伤亡，疯狗般扑上。压力明显集中在烬和背上的玄璃身上。
玄璃强忍眩晕和诅咒反噬，勉强抬头。金瞳映出混乱战场，她看到夜枭在阴影中穿梭，每次现身都伴着一人喉管破裂；看到素心药粉翻飞，让敌人皮肤溃烂哀嚎倒地；更看到烬如同最坚实的壁垒，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但压力越来越大。一名袭击者硬扛着素心的毒粉，浑身冒烟，竟凭着最后一口气，掷出一柄缠绕刺目电光的飞斧，直取素心后心！
玄璃瞳孔骤缩。素心现在不能死！她的医术和毒术是他们急需的。几乎没时间思考，玄璃猛地一挣，左臂从烬肩头扬起，蚀光星律本能凝聚，化作一道黯淡却凌厉的黑芒，精准撞上飞斧！
砰！
飞斧炸裂，电光四溅。
可强行催动力量引发了恶果。她颈间诅咒锁链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然反噬！漆黑链条虚影瞬间刺破衣衫，狠狠扎进她左肩胛骨，疯狂吞噬她本就枯竭的力量，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呃！”玄璃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颤，脸色惨白如纸，鲜血瞬间染红肩头白衣。那锁链竟如活物般在伤口处蠕动，甚至发出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嚎！
“玄璃！”烬立刻察觉她的异常。她的痛苦，她的虚弱，诅咒锁链疯狂反扑的恶意，如同最尖锐的信息流，瞬间刺穿了他一贯冰冷的数据处理模式。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本能的躁动再次涌现。并非为了“营养”或“知识”，而是某种更原始的……排斥与护住的冲动？
他动作骤然变得狂暴，手中短剑舞成一道灰蒙蒙的死亡旋风，瞬间将身前两名袭击者撕碎，硬生生清出一小块空地。
他猛地扭头，看向玄璃受伤的左肩。那蠕动的黑链正贪婪吸吮着她的血液，色泽变得愈发幽暗。更诡异的是，那本该纯粹由诅咒构成的锁链，在吞噬了玄璃蕴含微弱圣力的血液后，竟开始渗出一种粘稠不祥的黑血，滴滴答答落下，腐蚀着地面，散发出比归墟污秽更恶毒的气息。
诅咒因吞噬而暂时“满足”，平息了刹那，但玄璃几乎油尽灯枯，软软地伏回他背上，气若游丝。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夜枭如鬼魅般从阴影中掠回，手中多了一个用黑色兽皮包裹的狭长物体。
“到手！走！”他急喝一声，目光扫过玄璃惨烈的伤势和那渗着黑血的锁链，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快意与忌惮。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烬的左手——那只刚捏碎喉咙、沾满温热鲜血的手，恰好按在了一名刚刚倒地、尚未死透的袭击者额头。
濒死的记忆如同回光返照，最强烈最破碎，疯狂涌向烬。
……代号“蝉”……植入殉爆星标……指令：确认目标后……启动……净化一切……
……短暂的清明……少女时期的玄璃……在神殿冰冷花园角落……偷偷将一点圣光注入一只翅膀破碎的濒死晶蝶……晶蝶颤巍巍飞起……落在她指尖……她眼中……有一丝……柔软……
……不……不要……
……最终指令覆盖……为了……净化……
记忆洪流戛然而止，脚下袭击者的头颅猛地爆开，红白之物四溅——体内的殉爆星标被远程启动了！
烬猛地抬头，眼中星雾状银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过滤着那短暂却信息爆炸的记忆碎片。
蝉……殉爆星标……玄璃……晶蝶……
无用情感渣滓被迅速剥离、弃置。唯有两个核心信息被瞬间提取、加急处理、提升至最高优先级：
一、敌有大规模自毁程序（殉爆星标），极度危险。
二、敌指挥“蝉”（灵魂波动特征识别，与记忆中少女影像关联）已近，其对玄璃构成最高威胁（指令：净化）。
“走！”夜枭再次低吼，已率先冲向集市更深处、更混乱的区域。
素心洒出大片浓密麻痹毒雾，暂时阻隔了追兵。
烬毫不犹豫，紧随其后。他托着玄璃的手臂收紧，那柄夺来的短剑反手掷出，精准钉入一名侧面扑来的袭击者眼窝。
速度极快，步伐毫无紊乱，完美规避所有障碍。
但他脑海中，那两个冰冷的结论在不断回荡。
尤其是第二个。那个叫“蝉”的敌人，那个记忆碎片中曾对玄璃流露出一丝柔软的少女，如今带着冰冷的“净化”指令而来。
烬空洞的瞳孔深处，一丝极淡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和定义的涟漪，悄然荡开。
那是……厌恶？
针对那所谓的“净化”指令。
针对一切，试图“净化”他背上这个“交易对象”的存在。
无光集的混乱和杀戮仍在继续，他们向着更深的黑暗遁去。玄璃肩头渗出的黑血，一滴一滴，落在烬疾驰而过的足迹上，如同不祥的墨点，缓缓晕开，浸染归途。
“收藏！收藏！主角狂不狂，就看收藏涨不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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