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溪水漫过脚踝,刺骨的寒意瞬间驱散了伤口的灼痛,也浇熄了胸腔里翻腾的暴戾余烬。秦林蹲在溪边,沉默地掬起水,用力搓洗着脸上、手臂上凝固的血污和墨绿的毒液残渣。每一次搓洗,都牵扯着筋骨深处的伤痛,带来一阵细微的抽搐。清澈的溪水很快被染成浑浊的暗红与墨绿,打着旋向下游流去,如同他身后那片被抛下的血腥与黑暗。
墨羽落在不远处的溪石上,低头梳理着沾染污秽的羽翼,锐利的鹰眼不时抬起,警惕地扫视着对岸那片林木——项辰兄妹所在的方向。方才那源自星辰本源的恐怖威压,显然也让这只通灵的鹰隼心有余悸。
秦林没有回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项辰那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混杂着惊骇、忌惮、愤怒,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方才那以星辰立下的血誓,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深深楔入了项辰的灵魂深处。这足以让他投鼠忌器,至少在摸清自己底细、权衡清楚利弊之前,不敢轻举妄动。
够了。秦林抹去脸上的水珠,露出下方苍白却线条冷硬的轮廓。他撕下破烂衣衫上稍干净的布条,草草包扎住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动作间,能清晰感受到体内那股新融合的力量在缓慢流淌,修复着创伤,也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负担。那点璀璨的银白星核如同心脏般在力源之海深处搏动,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隐隐牵动着山谷上方无形的气流。
他站起身,湿透的粗布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却伤痕累累的躯体。他没有再看对岸一眼,迈开脚步,沿着溪流下游的方向,沉默而坚定地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鹅卵石上,却异常沉稳。墨羽无声地飞起,盘旋在他前方不远的树梢,如同忠诚的哨兵。
归途。这条通往“圈养”他十六年的山间小院的路,从未像此刻这般,每一步都踩在命运的刀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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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雨后泥泞。秦林的身影在渐沉的暮色中跋涉,如同负伤的孤狼。夕阳的余晖穿过层叠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破碎的光斑,也照亮了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深藏的冷冽。
当那座熟悉的、被高大篱笆环绕、透着几分孤寂清冷的小院轮廓,终于出现在山路尽头时,秦林的脚步反而微微一顿。
院门…是开着的。
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草药苦涩气味,混杂着隐隐的血腥气,如同无形的屏障,猛地从敞开的院门内扑面而来!
秦林的心猛地一沉!体内那点银白星核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骤然加速了搏动!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冲进了院门。
小院内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
院子里一片狼藉!原本平整的泥地被踩踏得坑洼不平,散落着碎裂的瓦罐和折断的草药。几滩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如同丑陋的伤疤,刺目地印在泥地上、门框上!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也掩盖不住那股新鲜的血腥气!
福伯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院门,蹲在正屋的门槛旁。他枯瘦的手里抓着一把沾满血污的布条,正在费力地擦拭着门槛上一道深深的、带着锯齿状撕裂痕迹的血痕!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
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老树皮般的脸上,此刻没有惯常的冰冷,只有一片近乎凝固的凝重和压抑到极致的沉痛!浑浊的老眼在看到秦林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却完整归来的身影时,骤然爆射出复杂的光芒——有瞬间的如释重负,有更深的忧虑,但最终,都被一种沉重的悲怆所覆盖!
“三…三公子…”福伯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秦林从未听过的颤抖,“你…回来了…”
“怎么回事?!”秦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他一步抢到福伯面前,目光死死盯住门槛上那道狰狞的血痕,又猛地扫向屋内!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是…侯爷…”福伯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枯瘦的手指指向正屋紧闭的房门,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还有…大公子…”
轰!
秦林的脑袋仿佛被重锤击中!父亲?!大哥?!
他猛地推开福伯,一把撞开正屋的房门!
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草药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如同实质般冲了出来!
屋内光线昏暗。两张临时拼凑起来的木板床上,静静地躺着两个人。
左边那张床上,一个魁梧如山的身影静静地躺着,身上覆盖着厚厚的、被暗红血渍浸透的麻布。露在外面的脸庞,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凿,却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蜡黄!嘴唇干裂发紫,双目紧闭,眉心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正是镇西侯,秦战!他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仿佛随时会断绝!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草药也无法掩盖的腐坏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右边那张床上,一个同样身材高大、却年轻许多的身影,正是大哥秦烈!他赤裸着上身,健硕的胸膛和臂膀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剑伤痕,最深的一道从左肩斜劈至右肋,皮肉翻卷,虽然已经敷上了厚厚的草药,依旧有暗红的血水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的草席。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着。但比起父亲,他的气息虽然紊乱,却依旧带着一股不屈的生命力。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老者,正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给秦烈胸前的伤口更换草药。正是秦家供养了数十年的老医师,陈伯。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忧虑,手指因为紧张和劳累而微微颤抖。
当秦林浑身浴血、如同煞神般撞进屋内时,陈伯吓得手一抖,药瓶差点脱手。他惊愕地抬起头,看清是秦林时,浑浊的老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更深的悲凉所取代:“三…三公子?您…您怎么弄成这样?快…快让老朽看看您的伤…”
秦林没有理会陈伯。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父亲秦战那张死灰般的脸上!那眉心翻卷的恐怖刀疤,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那浓烈的腐坏气息…如同一把把烧红的钢刀,狠狠捅进他的心脏!
“谁干的?”三个字,从秦林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冰冷、嘶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浸透了血!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一股无形的、混杂着暴戾杀意和冰冷星辉的恐怖威压,不受控制地从他染血的身躯中轰然爆发!
“噗通!”本就心神不宁的陈伯首当其冲,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一冲,双腿一软,竟直接瘫坐在地,手中的药瓶“啪”地摔碎,草药撒了一地!他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秦林,如同见了鬼!
躺在床上的秦烈,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充满毁灭气息的威压,紧闭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伤口渗出的血水更多了!
“三公子!收束心神!”福伯的低吼从门口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惊惧!他枯瘦的身影抢步进来,一把扶住瘫软的陈伯,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秦林,眼神里充满了警告!
秦林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将那股因暴怒而沸腾、几乎要失控的力量压回体内深处!那点璀璨的银白星核剧烈地闪烁着,最终不甘地沉寂下去。逸散的恐怖威压瞬间消失。
屋内只剩下陈伯惊魂未定的喘息和秦烈压抑的痛哼。
“说!”秦林再次睁开眼,目光中的暴戾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封般的死寂。他看向福伯,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九幽。
福伯扶着惊魂未定的陈伯坐下,浑浊的老眼扫过床上昏迷不醒的秦战和重伤的秦烈,眼中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深沉的无力。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而沉重:
“三天前…西境‘黑风峡’…侯爷亲率‘黑云骑’巡边…遭遇北莽‘狼神殿’精锐设伏…对方有备而来,动用了‘蚀骨狼毒’和‘破罡弩’…侯爷为救被围困的前锋…硬撼狼神殿‘金狼王’拓跋雄…被其‘碎岳斩’重创眉心…剧毒入脑…”
“大公子…为护侯爷突围…身中二十七刀…血战百里…才…才将侯爷抢回…”福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枯瘦的手死死攥紧,指节捏得发白,“随行三百黑云铁骑…只…只回来了十七人…个个带伤…”
蚀骨狼毒!碎岳斩!金狼王拓跋雄!
每一个名字,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秦林的心上!北莽狼神殿!项氏王朝最大的死敌!也是…父亲和兄长用血肉镇守了半辈子的西境噩梦!
“药呢?”秦林的声音冰寒刺骨,目光扫向陈伯,“解毒的药!”
瘫坐在地的陈伯被秦林的目光刺得一哆嗦,老脸上满是绝望的灰败:“没…没用…三公子…侯爷所中之毒…是狼神殿秘传的‘蚀魂狼烟’…非…非寻常解药可解…老朽…老朽已经用尽了珍藏的‘玉髓清心散’…也只能…只能勉强吊住侯爷一丝心脉…那毒…早已侵入髓海…除非…除非有传说中的‘九转还魂草’…或…或是凝神境大修士以本源真元强行拔毒…否则…否则…”
陈伯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悲凉。九转还魂草?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仙草!凝神境大修士?整个项氏王朝,除了深居王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还有谁?
秦林的身体如同冰雕般僵在原地。蚀魂狼烟…侵入髓海…无力回天…这些字眼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看着父亲那张死灰般的脸,看着那道翻卷着青黑毒气的恐怖刀疤…一股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瞬间淹没了全身!比鬼面藤的撕咬痛百倍!千倍!
就在这时——
“呃…嗬…”
右边床上,重伤的秦烈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紧闭的眼皮剧烈颤动,似乎被屋内的动静和压抑的气氛所惊扰,竟挣扎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充满血丝的,带着重伤后的迷茫和剧痛。但当他的视线艰难地聚焦,最终落在站在父亲床前、那个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却异常熟悉的身影上时——
秦烈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瞪得滚圆!瞳孔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混杂着极度虚弱却依旧炽烈燃烧的…愤怒!
“秦…林?!”一声嘶哑、虚弱,却带着如同受伤雄狮般咆哮的怒吼,猛地从秦烈干裂的唇间迸发出来!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胸前的伤口瞬间崩裂,暗红的血水汩汩涌出,染红了刚刚换上的草药!
“你…你这废物!谁让你回来的?!”秦烈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死死钉在秦林身上,声音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扭曲颤抖,“滚!给我滚回你的狗窝去!这里…咳咳…这里不需要你这废物添乱!看见你…我就…咳咳咳…恶心!”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秦林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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