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没有一丝光,没有一丝风,只有绝对的死寂和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压力。这里是镇西关外,万丈深渊之底。岁月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黑暗和冰冷坚硬的岩石。
一具覆盖着暗金硬痂、龟裂遍布、如同远古化石般的“石雕”,静静躺在深渊底部一处狭窄的岩石缝隙里。它被一股狂暴的山洪裹挟着碎石断木,从关墙崩塌的豁口冲下,最终卡在了这片冰冷的石罅之中。暗金色的硬痂上沾满了粘稠的淤泥和暗绿色的水藻,更添几分腐朽的死寂。它的姿态扭曲而僵硬,如同在毁灭瞬间被永恒冻结的痛苦呐喊。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从中透出。它就是一具被遗忘在时间尽头的残骸,与周围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等待着被岁月彻底风化成尘埃。
黑暗,绝对的黑暗。
秦林的意识,如同沉入无光的深海。没有痛苦,没有感知,只有一片粘稠、冰冷、永恒的虚无。仿佛所有的存在,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挣扎,都已被那层厚重的暗金硬痂彻底封死、凝固。
然而,在这片意识冻结的绝对死寂深处,一点微乎其微、比萤火虫的光芒还要暗淡亿万倍的熔金色光点,却并未彻底熄灭。
它被封印在暗金硬痂最核心的深处,被沉重的石化意志层层包裹、压制,如同被亿万层寒冰冻结的星火余烬。它不再搏动,不再闪烁,只是极其极其微弱地存在着,散发着一种超越了时间、超越了生死的顽强执念。
玄龟负星的沉重意志…墨羽焚尽生命的悲恸守护…玉佩碎裂释放的古老威压…还有…那口被拓跋雄羞辱、被战场血气点燃、被赵虎濒死托付所激起的、刻入骨髓的不屈战意!
这数股力量并未消散!它们在毁灭的终点,在绝对的石封之下,在秦林意识沉沦的最深处,被那点星火余烬强行束缚、禁锢!如同被封印在琥珀中的狂暴能量,在绝对的死寂中,等待着…等待着某个契机,或者,等待着永恒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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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西关内,临时帅府。
浓烈的药味也无法完全掩盖空气中残留的血腥与焦糊气息。房间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硬榻,一张书案,几把椅子,处处透着军旅的冷硬。跳跃的烛火将项辰挺立如松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巨大而冰冷。
他依旧一身玄黑重甲,覆面已除,露出一张年轻却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的面孔。眉峰如剑,眼神锐利如鹰隼,只是此刻,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比深渊更冷的寒流。他负手而立,目光穿透半开的窗棂,落在关外那片被夜色和未熄战火笼罩的莽原上,仿佛能穿透重重黑暗,看到那万丈深渊之底。
书案后,项天狼端坐。这位项家之主、西境统帅,身形魁伟如山,即使坐着,也透出一股渊渟岳峙的威压。他面容刚毅,线条如同斧劈石刻,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深刻的纹路,鬓角已染微霜。此刻,他并未披甲,只着一身玄色常服,但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的铁血气息,依旧如同无形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房间的每一寸空间。
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暗红色的、非金非玉的令牌,令牌边缘雕刻着狰狞的狼首图腾,中心却是一枚断裂的星辰印记。正是从拓跋雄湮灭后残留的灰烬中寻获的——北莽金狼令,以及…那枚代表着某种隐秘联系的断星符!
项天狼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断星符那光滑的断口,指腹感受着其中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阴冷星力波动。他的目光深沉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那微微眯起的眼缝中,偶尔掠过的厉芒,如同暗夜中闪过的刀光。
“冒充你身份,与拓跋雄勾结…能驱动如此精纯的‘幽影星力’,还能在锋矢战痕下遁走…”项天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秤砣砸在寂静的空气里,“辰儿,你心中可有眉目?”
项辰缓缓转过身,冰冷的视线落在父亲手中的断星符上,那双锐利眼眸中的寒流骤然汹涌!“幽影星力…断星符…”他薄唇紧抿,吐出几个字,如同冰珠坠地,“除了‘星陨阁’那些藏头露尾、专行鬼蜮伎俩的叛徒余孽,还能有谁?”
“星陨阁…”项天狼摩挲断星符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厉芒更盛,“二十年前赢氏宫变,他们充当鹰犬爪牙,事后被先帝下旨剿灭,本以为早已烟消云散…没想到,竟还有余孽潜伏至今,甚至勾结北莽,渗透我西境军镇!”
他的目光抬起,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向项辰:“此獠能精准冒充于你,对星辰铁骑的调动、甚至你的部分功法气息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绝非临时起意。镇西关内,必有内应接应,且此人身份绝不低,能接触核心军情。”
项辰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冰封的杀意如同出鞘的寒刃!内鬼!而且是潜伏极深、位阶不低的内鬼!这比拓跋雄的十万铁骑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项家铁律,最恨背叛!
“父帅放心!”项辰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斩钉截铁的决心,“无论他是谁,藏得多深,儿必将其挖出!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项天狼微微颔首,眼中的厉芒稍稍收敛,却依旧深不见底。他放下断星符,目光转向项辰,话题陡然一转:“秦家那个小子…最后如何了?”
项辰冰冷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战场琐事:“星核破碎,本源溃散,被拓跋雄与那幽影交手的余波重创,躯体石化,生机断绝。已随战场尸骸,清理出关,弃于深渊。”他顿了顿,补充道,“其胸前曾佩戴一枚碎裂的玄黑玉佩,上有古篆‘赢’字,亦随其石化躯壳沉入渊底。”
“赢字玉佩…”项天狼的指节在书案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万丈深渊之底冰冷的黑暗。“秦战…倒是瞒得够深。”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漠然,“罢了。赢氏余孽也好,秦家义子也罢,既已身死道消,化为枯石,便随他去吧。赢氏之秘,早已是昨日尘埃,翻之无益。当务之急,是肃清关内叛逆,稳定西境大局。”
“是。”项辰垂首应命。对于那具“石雕”的最终结局,他心中并无半分波澜。无论是赢氏的秘密,还是那诡异的石化现象,在项家掌控西境、肃清叛逆的铁血大局面前,都轻如尘埃。
“秦锋伤势如何?”项天狼问道。
“脏腑受拓跋雄碎岳刀意侵蚀,伤势极重,昏迷不醒。孙老拐已竭尽全力,能否醒来,尚是未知之数。”项辰回答。
项天狼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最终化为冰冷的决断:“秦家父子镇守西境多年,功勋卓著。秦锋既为秦战独子,当全力救治。待其醒来,问明镇西关失守前后详情,尤其是…秦林之事,秦战是否知情。若秦家与赢氏余孽有染…”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骤然降低的温度和眼中一闪而逝的寒芒,已说明了一切。
“儿明白。”项辰心领神会。
“去吧。”项天狼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断星符和金狼令,仿佛那两件死物比活人更值得关注,“整肃军务,清洗关城。三日内,本帅要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西境门户!”
“遵命!”项辰躬身行礼,转身大步离去。玄黑重甲的冰冷摩擦声消失在门外。
房间内,只剩下项天狼一人。烛火跳跃,将他巨大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他拿起那枚断裂的星符,对着烛光,指腹再次摩挲着那光滑的断口,感受着其中残留的、那一丝精纯阴冷的幽影星力。
“星陨阁…赢氏…秦家…”他低声自语,声音如同寒潭深处的暗流,“这潭水…倒是越来越浑了。”
他深邃的目光移向窗外,越过关墙,仿佛落在那片吞噬了无数尸骸、也吞噬了那具暗金“石雕”的无尽深渊。
“深渊埋骨…倒也干净。”
-
临时伤兵营。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草药苦涩和伤口腐烂的混合气息。呻吟声低弱而压抑,如同垂死蚊蚋的悲鸣。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秦锋静静躺着。
他的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起皮,没有一丝血色。胸膛缠裹着厚厚的、被淡金色血液浸透的药布,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在深沉的昏迷中依旧紧锁着眉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意识沉沦在一片粘稠、冰冷的血海深渊。
破碎的画面如同失控的走马灯,在黑暗中疯狂闪烁、撞击:父亲秦战那柄“岳峙”重刀在拓跋雄刀罡下寸寸断裂的脆响,如同丧钟敲在灵魂深处!自己脏腑被碎岳刀意侵蚀时,那如同无数烧红钢针疯狂搅动的、撕裂灵魂的剧痛!弟弟秦林燃烧着暗金星辰、决然迎向毁灭刀罡时,那双如同淬火星辰般燃烧着不屈与死志的瞳孔!还有…还有那枚紧贴在他塌陷心口的玄黑玉佩!玉佩中央,那个古老、威严、如同从九幽地狱爬出的烙印——“赢”!
赢!赢氏!二十年前那场席卷王朝、让无数忠良人头落地、让整个西境都为之噤若寒蝉的血腥宫变!赢氏满门尽诛!血脉断绝!这是铁案!是刻在王朝柱石上、不容置疑的禁忌!
假的?!父亲…父亲当年深夜抱回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婴儿…那个被父亲视若己出、倾尽心血培养、甚至不惜以命相护的弟弟…那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喊着自己“大哥”的少年…他体内流淌的…竟然是赢氏的血?!是那个被整个王朝唾弃、视为灾祸源头的禁忌血脉?!
轰——!!!
这个认知如同灭世的雷霆,再次狠狠劈在秦锋混沌的意识之上!巨大的冲击让他残存的灵魂都在疯狂颤抖、哀鸣!父亲…秦家…赢氏!欺骗!背叛!灭族的血仇!无数冰冷刺骨的线头在他脑海中疯狂绞缠、勒紧!勒得他灵魂都要窒息!
“呃啊——!”秦锋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到扭曲的无声嘶吼!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砸回硬榻!额角、脖颈的青筋如同扭曲的毒蛇般暴突!紧闭的眼皮下,淡金色的血液混合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他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粗糙的床单,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淡金色的血珠!
巨大的痛苦和认知的崩塌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疯狂撕扯着他的灵魂!他感觉自己正被活生生地撕裂成两半!一边是对父亲如山恩情、如海深恩的孺慕与对弟弟血脉相连、共同成长的点滴温情,另一边是赢氏灭族血仇那沉甸甸的、如同万仞山岳般压下的冰冷铁律!秦家的忠义之名,父亲的赫赫战功…这一切,难道都是建立在包庇赢氏余孽的谎言之上?!
“父亲…为什么…为什么啊…”破碎的呓语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泣血般的痛苦和无尽的迷茫,“林儿…赢…不…不是…假的…都是假的…”
就在这灵魂撕裂的痛苦将他意识彻底推向崩溃深渊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震颤,毫无征兆地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这震颤并非来自外界!它源自他自身的血脉!源自那被拓跋雄碎岳刀意侵蚀、正在脏腑深处疯狂肆虐的剧痛核心!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不可知的黑暗深处…与他的血脉…与那盘踞在体内的凶戾刀意…产生了某种…共鸣?!
秦锋弓起的身体猛地一僵!那撕心裂肺的灵魂剧痛和认知混乱,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脉震颤强行打断了一瞬!他涣散、被巨大痛苦充斥的眼瞳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属于他自己的、淡金色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极其极其艰难地…挣扎着亮起了一瞬!
那光芒深处,仿佛倒映出万丈深渊之底,那具覆盖着暗金硬痂的“石雕”心口最深处…那点被永恒石封、如同星火余烬般微弱却顽强存在的…熔金光点!
这共鸣一闪而逝,如同幻觉。秦锋弓起的身体重重砸回床板,再次陷入更深的昏迷。那点挣扎亮起的淡金色光芒瞬间熄灭。
唯有他紧握的拳头,指缝间渗出的淡金色血液,在昏暗的灯火下,无声地滴落。
而深渊之底,那具冰冷的“石雕”心口最深处,那点星火余烬,在刚才那极其微弱、跨越了空间的血脉共鸣触动下,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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