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在电子城入口旁那家油腻腻的煎饼摊前的水泥台阶上，手里攥着那十块破旧的合成币纸币，这是全身家当，也是今天的救命粮。
“老板，一个煎饼，加个蛋。”声音有点干涩，我尽量让它听起来不那么像饿鬼投胎。
煎饼摊老板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动作麻利。铁鏊子被高温烧得滋滋作响，淋上一勺稀面糊，“刺啦”一声，升腾起裹挟着食物香气的白烟。他身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费力地搬动着一桶沉重的甜面酱。是小桃，老板的女儿，十二三岁的样子。
她放下桶，走过来帮我收拾旁边散乱的包装袋，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哭腔：“大师……”
我抬眼看看她：“小桃，怎么了？”那孩子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
小姑娘咬了下干裂的嘴唇，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闷闷地说：“我妈……我妈又发作了……”她从那个过大的罩衫口袋里费力地掏出一块廉价的智能手环，屏幕裂了一道细纹。屏幕亮起，上面是一个不断旋转的金色莲花图案，旁边还有一行跳动的文字——“虔诚诵念‘南无数据佛’，消除今日业障，积累赛博功德+50%！”
“她说只要在莲台APP上刷功德，再难的事，菩萨……哦不对，是AI菩萨，都会保佑。”小桃的声音更低了，充满了无力感，用袖子抹了下眼睛，“可我爹的手术费……家里攒的那点钱……这半个月，她天天盯着这个刷，手指头都点破了……钱没攒下，还被扣了好多‘信息费’……”屏幕上，一个小小的浮窗跳出提示：“账户余额不足，请充值。今日消灾进度：0%。”
那个旋转的莲花，冰冷的字符，像是一根无形的针刺得眼睛生疼。这就是赛博信仰下的“普度”？用虚幻的数据承诺榨干信徒口袋里的最后一枚钢镚。
“婶子也是……”想安慰几句，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种赤裸裸的剥夺面前都苍白无力。我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抬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小桃单薄的肩膀。这孩子，瘦得像把芦苇竿。
就在这时——
嗤啦！！
一阵极其刺耳、撕裂耳膜的轮胎摩擦声猛地炸响！就在煎饼摊咫尺之遥！
一辆造型极其流线、通体喷涂着骚包到令人发指的亮面焰红色的悬浮跑车，几乎是以违章漂移的姿态斜插着停在了煎饼摊破烂的金属挡板前，距离缩在台阶上的我，不到半米。
煎饼摊老板面无表情地抬眼瞟了下，眼神里麻木多于惊诧，继续低头翻动他的煎饼。小桃则吓得往后缩了一大步，小手紧紧攥住了我的破袈裟一角。我下意识地偏头挡住小桃，皱眉看向那辆嚣张的红车。
鸥翼式车门无声地、带着一种科技的美感向上滑开。一只脚伸了出来，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细跟，极细的跟，至少有十公分，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跟部包裹着光滑、一看就昂贵无比的黑色合成皮革，紧紧包裹着精致的脚踝。然后是小腿，包裹在质地光滑、剪裁完美的深色紧身裙摆下。再往上……
驾驶座上下来一个年轻女人。
林若雪。
“哟？这不是咱们永明寺扫地僧的‘翘楚’吗？冯大师？”
刺耳。她的声音像块玻璃片刮擦着耳膜。
“啧，”她红唇轻启，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处理不及的垃圾，“都睡桥洞了，还想着拍vlog翻身呐？点击率可不错呢，一晚上快破万了，”她两根手指优雅地在屏幕上划过，似乎是在刷新数据，“怎么着？想当个底层励志网红？靠同情赏饭吃？”
她把手机屏幕朝我这边晃了晃，画面暂停在我被雨水糊住脸的狼狈瞬间。
“刚才看你可怜，随手给你转了五百块钱，够你吃几天干净饭了吧？”她晃了晃手腕，手腕内侧植入了智能终端的皮肤区域亮起一道微弱的蓝光，显示出一笔转账成功的提示，“拿着，算是我最后的善心。拿了钱，就别再跟阴魂似的，出现在我面前晃悠了。看着碍眼。”
说完，她像是怕沾染上什么瘟疫，用一种极其嫌弃的姿态，两根手指的指尖捏着一张崭新的百元合成币钞票。那崭新坚挺的质地，与我手中揉得发软的十元旧钞形成刺眼对比。她手腕微微一抖，那张钞票便打着旋儿，慢悠悠地飘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脚边混着油污、污水和尘土的水泥地上。
那动作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施舍乞丐般的高傲和从容。仿佛五百块和一百块，就是她随手可以丢出来的、无足轻重的尘埃。
周围仿佛只剩下那双镶钻细高跟踩在地上轻微的回响，以及那张躺在地上、像一块讽刺墓碑似的百元新钞。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屈辱、愤怒、以及被时间冲淡却并未消失的刺痛感，猛地窜上头顶！血液轰地一下涌了上来，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发紧，握着木鱼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咯咯作响。
这张脸，这身打扮，这种姿态，这轻飘飘丢过来的钱……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小刀，剐蹭着自尊最深的地方。
我猛地深吸一口气，雨后混着尾气和油烟的冰冷空气呛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火辣刺痛。那股憋在胸口、几乎要炸开的屈辱感硬生生被压下一瞬。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盯住她捏在指间的手机屏幕，那视频缩略图上我狼狈的样子依然刺目。
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被撬动了！
完全是本能驱使，几乎不需要思考。我的视线猛地聚焦在她微微亮着蓝光的手腕内侧——那里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的数据残留流光闪过，像电子显微镜下才能看见的浮游微粒。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意识深处那个沉寂了一晚的破烂木鱼，“嗡”地一声！
不是声音，是脑海中的一道震颤！那团被我昨晚藏在怀里的、温温乎乎、仿佛带着心跳的玩意儿，毫无征兆地剧烈搏动了一下！像一颗在胸腔里闷着敲响的小钟！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的信息流，伴随着这“嗡”声，毫无阻滞地撞入我的思维：
——莲台APP（底层数据架构：用户信息收集协议D级授权）
——今日活动：[超值功德宝箱][星耀广场线下推广]
——关联ID：[雪落无痕_天枢认证金卡VIP]登录地点：星耀广场AI体验馆二层（预约时间：15：00：00-15：15：00）
——操作行为：扫描未知来源（代号‘夜枭’）加密支付链……检测到高仿冒商城界面……触发小额信用测试……支付测试金额：99,998合成币……
——结果：失败！支付账户：[永明寺-功德池]临时授权账户（已锁定）……余额不足……触发账户安全警报……
画面碎片般闪过：华丽的虚拟商城页面，一个标注着“内部测试链接”字样、不断弹出倒计时紧张气氛的商品框（XX牌限定虚拟AI宠物精灵？），林若雪紧盯着屏幕略带兴奋又有点急切的侧脸……支付成功？不对！是账户被锁定的红色惊叹号警报和余额归零的醒目提示！
所有的信息在脑中瞬间聚合、分析！
鬼使神差地，就在那巨大的屈辱感催促着我几乎要立刻爆发回击的前一秒，我猛地抬眼，目光不再愤怒，反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看透真相的嘲弄。看着那张依旧高高在上的、写满不耐烦的脸，我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听清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脆弱的薄冰上：
“‘9.9元赛博功德’？呵，林若雪，永明寺新推出的莲台‘善缘宝箱’，用一点廉价的电子经文祝福，骗来一堆用户信息，转头就打包卖给隔壁‘星光数据公司’做精准推送，割韭菜都省了二次筛选，效率真高啊！这买卖划算。”
我看到她精心描绘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极力掩饰的慌乱。
但我没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紧接着，语速不急不缓，却像重锤砸落：
“还有，提醒你一句。”我微微歪了下头，视线像是穿透了她手上的腕表，看穿了某个精确的时间节点，“今天下午三点。星耀广场三层，东翼，那个挂着‘内部尊享’牌子，号称有‘科技与佛学碰撞’VIP限时体验活动的场子。”我顿了顿，嘴角扯起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点怜悯的弧度，
“别点。不管你之前拿到的是什么链接，看着多靠谱，‘AI因果测试’也好，‘信仰加持投资’也罢。点进去，就是填坑的开始。五万块起步的坑，跳进去，你那个刚签下来的天枢百万推广合同，怕是连个水花都砸不出来就得填进去。”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林若雪脸上那层精致完美、永远带着一丝疏离和嘲讽的面具，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瞬间僵住。那微微上挑的红唇，硬生生定格在一个极其尴尬的弧度上，如同被冻结。眼神里的轻蔑和不耐烦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赤裸裸的……惊愕？
那惊愕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旋即被剧烈翻腾起来的羞恼和愤怒取代！
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地一下泛起了病态的、不正常的红晕！像被人当众狠狠抽了一耳光！细长的柳眉瞬间倒竖起来，精心描绘的眼线末端都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烈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比刚才刻意放大的音量还要尖利刺耳，甚至带上了一丝因为过于震惊和恼怒而产生的破音，“冯九！你以为你是谁？！还学会给人算命了？！我呸！”她伸出一根涂着艳丽蔻丹、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上，带着一股令人反胃的甜腻香气，“我！昨天刚刚签了天枢集团年度重磅推广合同！七位数起步！”
她挺起胸膛，那高昂的姿态像是被打断了翅膀还不自知的孔雀，“我会被骗？！就凭你？一个睡桥洞、连饭都吃不起的废人？想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泼脏水？做梦吧你！你以为你还是永明寺那个有点‘佛性’的小和尚？没了那身皮，你什么都不是！连条野狗都不如！”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被我刚才精准的点破戳中了某个极其敏感和隐蔽的痛点，那份被她极力隐藏的、属于天枢“金卡VIP”的活动邀请，那份带着点“内部特权”虚荣感的小心思，似乎已经被眼前这个“野狗”般的人给剥开了！
一股更加浓烈的羞辱感淹没了她。
“神经病！”她几乎是失控般地尖声怒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维持仪态的耐心。那串精致的AI功德项链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晃动着，小小的金色佛头流淌的光泽都变得紊乱。
“滚远点！别再让我看见你这张晦气的脸！”伴随着一声引擎暴躁的轰鸣，红色的跑车猛一甩尾，轮胎再次在湿滑的地面上留下几道深刻的焦痕，卷起更大的尘土尾烟，像逃也似的冲了出去，汇入电子城入口前拥挤混乱的车流中，瞬间被吞噬。
周围空气里那股浓烈的廉价香水味、尾气味和未散的尘土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一片寂静。
煎饼摊老板面无表情地把一个刚做好的煎饼递过来，滚烫，放在一个廉价的塑料饭盒里。小桃怯生生地看着我，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不解：“大师……那个人……”
我没说话，只是慢慢低下头。
那张崭新的百元合成币还躺在我脚边冰冷脏污的水泥地上，它崭新的质地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一个刻意的嘲笑符号。
刚才脑海中木鱼搏动带来的信息洪流还清晰无比。
那串精准的指向——“星耀广场三层东翼”“三点”“五万”……还有那个让她瞬间失控的“用户信息”“星光数据公司”……
怒火还在心底翻腾，那是被人用最轻蔑的方式碾过自尊后的灼烧。
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得刺骨的后怕和……莫名的力量感？
就是它吗？昨夜在桥洞深处低语的东西？那块烫得离谱的木牌？这只怀里的破木鱼？
刚才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冰冷清晰、洞察一切的意志，借我的口说了出来？那不是愤怒下的臆想或诅咒！
这东西……它似乎……
目光最终落在地上那张崭新刺眼的纸币上。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咚咚！咚咚！声音在寂静里异常清晰。
我慢慢弯下腰，冰冷的手指触碰到那张湿漉漉、边缘沾了点污水的纸币。
指尖触碰到票面的刹那！
嗡嗡嗡——！
脑中的震动感再次袭来！比刚才强烈数倍！
怀里的木鱼仿佛变成了一个滚烫的烙铁，隔着薄薄的袈裟灼烧着皮肉！它剧烈地震颤着！不是在脑中的虚幻感受！是实体！切切实实地在我怀里震颤！
与此同时，我的手指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在光滑崭新的票面上滑动、摩挲。
眼睛！像是被强行启动了什么模式！视觉瞬间聚焦！放大！
那张崭新的纸币上，极其复杂、以现代技术镌刻的防伪底纹，在我此刻的视角中，竟然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变幻、聚合！
几行极其细微、颜色近乎于数据流的翠绿色荧光小字，如同幽灵般，在防伪纹路构成的海洋深处，渐渐浮现出来！
那字迹纤细、锐利，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感：
转账来源追溯：[永明寺主殿-功德箱B3]（序列标识：FJ-07-081）
入账时间戳：今日07：35：21.34
关联账户：[林若雪（ID：天枢认证金卡）]
备注信息：[测试香火流通性]
嗡——！
视野和思维同时被这诡异出现的、来自一张小小纸币深处的信息狠狠冲击着！
永明寺！
功德箱！
测试香火流通性？！
她转给我的这五百块……不，就这一百块，她竟然挪用……不，盗用了永明寺功德箱里的香火钱？！
用那老和尚骗来的钱，再以施舍的姿态甩给我？！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国庆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10月01日到10月0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