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传来的,是老吴医生嘶哑又急促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透着一股与清晨不相称的疲惫和凝重。
“小川,是我。现在,立刻,来我以前的老诊所。一个人,别告诉任何人。”
没有多余的问候,话音刚落,电话便被干脆地挂断,只留下一串冰冷的忙音。
林川的心猛地一沉。
老吴医生是看着他长大的,更是父亲一辈子的朋友,他从未用过这种命令般的、近乎惊惶的语气。
昨日的胜利喜悦被这通电话瞬间冲刷得一干二净,一股寒意从脊椎骨悄然攀升。
他披上外套,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父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
清晨六点的宁州,天空是灰蒙蒙的鱼肚白,街道上只有零星的环卫工人和早点摊主。
空气湿冷,钻进他的衣领,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老诊所位于一条僻静的旧巷深处,早就已经停业,门上那块“吴氏跌打损伤”的木牌都已褪色。
林川推开虚掩的铁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和尘埃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老吴医生正坐在那张熟悉的问诊桌后,没有开灯,只有一盏小小的台灯亮着,将他满是皱纹的脸切割成明暗两半。
他看上去一夜未睡,眼窝深陷,布满血丝。
“吴叔。”林川轻声喊道。
老吴医生没有抬头,只是从桌子最下层的抽屉里,吃力地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箱。
箱子很旧,边角都已磨损得看不出原木的颜色。
他解开层层包裹的油布,从里面取出一份用牛皮筋捆扎的泛黄病历。
那不是现代医院打印的A4纸,而是用钢笔手写的老式病历本,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看看吧。”老吴医生将病历推到林川面前,声音沙哑得厉害,“这是我师傅传给我,我师傅的师傅传下来的东西。它不记录病,只记录一种……‘人’。”
林川疑惑地解开牛皮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纸页时,竟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
他翻开第一页,一行娟秀却力透纸背的毛笔小楷映入眼帘。
“三十六代守护者,平均寿命缩短七年,死因不明。”
守护者?
林川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强压着惊疑,继续往下翻。
后面是一页页的简略记录,每一页都代表一个人,或者说,一代“守护者”。
“第十七代,李春生,享年六十二。终生守护患有心疾之老母,其母九十高寿善终。李春生于其母离世后第七日,无疾而终。”
“第二十九代,赵德海,享年五十九。耗尽家财为妻求医,其妻肺痨痊愈,康健至八十八岁。赵德海于其妻七十大寿当夜,睡梦中辞世。”
“第三十五代,王芳,享年六十三。……”
一个个名字,一段段相似的命运。
他们都用尽一生去守护一个至亲之人,而被守护者都奇迹般地获得了远超常人的健康与长寿。
而守护者自己,却都在完成使命后不久,以“不明原因”或“无疾而终”的方式,提前结束了生命。
林川的指尖开始发凉,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然想起,昨晚在社区活动中心陪苏晚加班时,那个在角落打盹的赵老太太——正是记录中第二十九代守护者赵德海的孙女——突然在梦中呓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签到不是开始……是轮回的终点……”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家的胡话,此刻想来,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签到……轮回……终点……
守护者……寿命缩短……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豁然串联!
他终于明白了,那个自称“时光签到系统”的东西,所谓的“圆满”,根本不是什么科技的奇迹,而是一场延续了不知多少代的、以生命为燃料的传承仪式!
每一代守护者,都在用自己的阳寿作为祭品,为至亲换取健康。
而系统,只是这个古老仪式的现代化界面。
而他,林川,就是被选中的第三十七任候选者。
那张“永恒健康卡”,不是奖励,是最后的献祭。
上午九点,宁安公园。初秋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林川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陪着父母在公园里散步。
他需要确认一些事情,一些比系统真相更重要的事情。
“爸,你看那边那个摇摇车,我小时候你还带我坐过。”林川指着不远处说。
“你懂什么,”林建国背着手,腰杆挺得笔直,语气里是压不住的骄傲,“那会儿的摇摇车,轴承用的是滚珠的,噪音大,没几天就得修。现在都换成含油轴承了,平顺,耐用。不过说到手艺,还是得提当年我们厂的老张,就一把活动扳手,听声音就知道是哪个螺丝松了,硬是把一条要停摆的生产线给救了回来!那才叫本事!”
父亲一路都在说,从机械厂的辉煌讲到工坊的未来,眼睛里闪烁着少年般的光彩。
那不是一个被拯救的病人的光,而是一个重新找到自身价值的工匠的光。
周秀芬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挽着儿子的手臂,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
她凑到林川耳边,轻声说:“你爸现在,连走路都挺直了腰。以前啊,他总觉得自己没用了,见谁都低着头。”
林川看着父母的背影,父亲虽然两鬓斑白,但步履稳健;母亲笑容温婉,眼神安宁。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了太久的事实——这一世的爸妈,从川晚工坊成立的那天起,从父亲重新拿起焊枪的那一刻起,他们活得比前世躺在病床上的任何一天,都更像一个有尊严、有价值、有喜怒哀乐的“人”。
他一直追求的,是让他们“活下去”。
可现在他才明白,他们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活得很好”。
如果……如果真的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那张所谓的“永恒健康卡”,让他们在无尽的岁月里,再次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那所谓的“圆满”,才是对他、对他们,最残忍的惩罚和最大的遗憾。
中午十二点,阳光正暖。苏晚提着一个布袋来到林川家楼下。
“喏,社区编织小组的阿姨们听说了昨天的事,高兴坏了。她们连夜给你做的艾草香包,说你也该有个护身符,保平安。”她笑着将一个缝制精巧的香包递过来,艾草的清香沁人心脾。
林川接过,道了谢。
指尖在香包柔软的夹层里,却意外地摸到了一张被折叠得极小的硬质纸条。
他不动声色,等苏晚离开后才悄悄展开。
上面是一行清秀熟悉的字迹,他认得,是当初在医院照顾父母时,那个叫小陈的年轻护士的笔迹。
“监控已删,愿你不再重来。”
短短九个字,却让林川心头剧震!
监控?
什么监控?
是前世爸妈病房的监控?
还是……他重生的那一刻,被什么“东西”记录了下来?
“不再重来”,这句话几乎是明示!
原来,这个世界上,早就有人在默默地守护着他,不是守护他完成“任务”,而是在守护他“不必重生”的可能,在为他斩断轮回的枷锁!
林川将那张纸条连同香包,一起放进了书桌最深处的抽屉里,轻轻合上。
那个动作,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收起一段本不该被记住的过往。
他选择相信这份善意,选择抓住这个“不再重来”的机会。
傍晚五点,夕阳将“川晚工坊”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林川独自回到车间,站在父亲亲手打造的那辆适老配送车前。
他打开了系统面板上那个已经许久未用的功能——【技艺回溯】。
他选定了车身上那个结构最复杂的主轴齿轮。
眼前的虚拟画面开始倒放,父亲的身影在火花四溅中变得清晰。
林川屏住呼吸,将画面放慢到极致。
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父亲在进行最后一道精加工焊接时,握着焊枪的手腕,其实有极其轻微的颤抖。
那不是紧张,也不是力竭,而是一种为了抵消金属热胀冷缩的本能微调。
他的动作看起来极慢,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一道焊缝都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弧度,完美地贴合了金属自身的纹理。
这不是技术,更不是数据,这是一种长在骨子里的本能,是三十年和冰冷钢铁对话后,沉淀下来的“手感记忆”。
林川猛然醒悟——真正的传承,从来就不在系统的数据库里,不在那些可以被无限复制的虚拟资源中。
它就在父亲这微微颤抖的手腕里,在那些无法被量化、无法被复制的“手感”里。
系统给他的金手指,终究只是一块引路的基石。
通往终点的那条路,必须由他自己,用血肉之躯,一步一步走完。
深夜十一点,万籁俱寂。
林川站在老屋的阳台上,拨通了妹妹林溪的电话。
“小溪,从下周开始,川晚集团的日常运营,你和苏晚一起接手。”
电话那头的林溪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震惊了,一连串的“为什么”脱口而出。
林川只是平静地看着窗外那轮明月,轻声回答:“我要回家煮粥了。”
不等妹妹再追问,他挂断了电话。
他打开手机,系统面板上,那枚象征着家族和传承的青铜家徽,上面的裂痕似乎比之前更深了,还在微微地闪烁着不祥的暗光。
然而,预想中的系统警告或者任务提示,却迟迟没有出现。
他收起手机,目光落在被月光洒满的厨房灶台上,仿佛能看到母亲清晨在那里忙碌的身影。
他对着空气,又像对着自己,轻声说道:“如果爱也能签到,我早就满级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
没有炫目的特效,没有冰冷的机械音,只是一行朴素的文字提示,就像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清晨打卡。
【签到成功,地点:老屋厨房】
【奖励:现金10万元】
厨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老式冰箱在发出微不可闻的嗡嗡声。
林川第一次感觉到,那个曾经无所不能的系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祇,更像一个即将被他亲手驱逐的、盘踞在老屋里的幽灵。
夜还很长,但明天,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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