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芬的布鞋尖刚沾到厨房的青石板，晨雾里飘来的米香突然变得有些发虚。
她扶着门框站稳，昨晚民宿阿婆教她的玫瑰糌粑做法在脑子里打着转——川儿说今早想吃热乎的，小雨又念叨着要带点当路餐，她得赶在孩子们醒前把灶火生起来。
陶锅里的水刚烧出细泡，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凉意。
她伸手去够案板上的青稞粉，指尖刚碰到布袋，眼前的景象便像被揉皱的纱巾。
米香混着柴火味涌进鼻腔，膝盖撞上青石砖的钝痛传来时，她才惊觉自己已经跌坐在地，后背抵着厨房门框。
“妈！”
林川的喊声响得像炸雷。
他本在二楼客房调试“星火计划”的直播设备，听见异响时拖鞋都没穿，顺着木楼梯往下冲时差点绊到转角的铜制转经筒。
等扑到厨房门口，正看见母亲蜷在地上，额角的碎发全被冷汗浸透，右手还攥着半袋撒出来的青稞粉。
“妈，你撑住！”他跪下来把人往怀里带，掌心贴在母亲后颈，触手一片湿冷。
周秀芬的眼皮颤了颤，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气音：“灶……灶上的水……”
“别管灶！”林川声音发颤，左手掏出手机拨120，右手托着母亲后颈往起扶。
民宿阿婆举着锅铲从里间冲出来，看见这情形赶紧跑去拿葡萄糖：“高反加上空腹干活，肯定是低血糖了！”
急救车鸣笛划破晨雾时，林小雨抱着外套从楼上冲下来，眼睛红得像两颗樱桃：“我昨晚就说让妈别早起！她非说民宿的灶火不如家里顺手……”她蹲在救护车边攥住母亲的手，指尖发颤，“上次视频，她也是这样，说给我留了糖醋排骨，结果自己啃冷馒头。”
急诊室的白光灯下，林川攥着检查单的手在抖。
“3.1毫摩尔/升，”医生摘下口罩，语气里带着责备，“长期饮食不规律，加上高原缺氧，再晚半小时可能就昏迷了。您这位阿姨啊，把全家人的胃都照顾得好好的，自己的胃早忘了在哪儿。”
周秀芬靠在病床上打葡萄糖，见儿子脸色发白，反而笑着去摸他手背：“川儿别慌，妈就是没吃早饭……你看，输上液这不就好多了？”
“好多了？”林小雨突然吸了吸鼻子，“上次回家我翻冰箱，冷冻层全是给我留的酱牛肉，保鲜层就半盒吃剩三天的青菜。您总说‘妈不饿’，‘妈吃这个就行’，可您知道吗？”她掏出手机翻出照片，“上周三晚八点，监控拍到您蹲在厨房吃凉透的包子，就着半根咸菜。”
病房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吊瓶滴落的声音。
林川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他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母亲，她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还在问：“川儿吃饭了没？”想起今生他给家里换了智能冰箱，装了新风系统，却从没注意过母亲总是等所有人放下筷子才动碗。
“妈，”他握住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声音哑得厉害，“我错了。”
回程航班上，林川把母亲的座椅调到最舒适的角度，每隔十分钟就俯身摸摸她额头。
空姐送来热毛巾，他接过去仔细擦母亲指尖——那双手曾经给他洗过尿布，缝过开线的书包，在他高考前夜揉着他发涨的太阳穴说“别怕”，此刻却因为输液有些发颤。
“川儿，”周秀芬望着舷窗外的云海，轻声说，“别这么紧张，妈真没事。”
“我紧张。”林川低头整理她腿上的毛毯，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以前总觉得多赚钱就能让你们过得好，可刚才医生说……你血糖低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别耽误我们吃早饭。”他喉结动了动，“我给你们买大房子，带你们坐飞机，可连最基本的——”他顿了顿，“连看你好好吃顿饭都没做到。”
飞机落地时刚下过小雨，候机楼地面映着暖黄的灯光。
林川没让司机来接，亲自推了轮椅。
路过一家连锁快餐店时，周秀芬忽然拽了拽他衣角：“川儿，妈想吃口热汤面。”
店里飘着骨汤的香气。
林川扶母亲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转身去点餐，却发现她盯着菜单屏发呆。
“要小排面还是雪菜面？”他俯身在她耳边问。
周秀芬的手指在“特惠套餐”的位置停留片刻，小声说：“素面就行，汤多的那种。”
“为什么？”林川蹲下来与她平视，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不是怕贵……”周秀芬绞着围裙角，那是她出门前特意带上的，“就是……习惯了。以前你爸工资少，小雨要交学费，我跟你爸吃馒头就咸菜，把肉都留给你们。后来条件好了，可这习惯改不了，总觉得挑贵的……浪费。”
林川的心脏像被谁攥住了。
他想起昨晚在民宿，母亲把他剥的石榴籽全倒进小雨碗里；想起上个月回家，她把他买的车厘子藏在冰箱最下层，说“妈不爱吃酸的”；想起前世临终前，她攥着他的手说“别乱花钱，给小雨留着”。
“妈，”他握住那只绞着围裙的手，“从今天起，你想挑什么就挑什么。”他转身对服务员说：“来两份小排面，加双份青菜。”又补了句，“汤要最浓的。”
当晚，林川在书房锁了门。
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他发红的眼眶，“川晚生鲜”的供应链系统里，“家庭营养餐研发项目”的进度表被他拖到最顶端。
原计划里标注着“高端会员专享，定价198元/日”，此刻他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发抖，一下下删掉所有定价参数，在备注栏敲下：“首发试点：我家厨房。”
研发主管的电话接通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张姐，”林川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切，“明天开始，每日配送新鲜食材到我家，要西红柿、青椒、紫菜这些。对，附带视频教学链接。”他顿了顿，“我要学做三道菜：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紫菜蛋花汤。”
接下来的一周，林家厨房的烟火气比过去十年都浓。
第一天，林川打蛋液时手腕没使稳，金黄的蛋液顺着碗沿淌到灶台，他手忙脚乱拿抹布擦，却越擦越花。
周秀芬站在门口想帮忙，被他堵在门外：“妈，今天你是客人。”
第二天，他把盐罐当糖罐，炒出的青椒肉丝咸得林建国直皱眉，小雨举着水杯笑出眼泪，周秀芬却悄悄把自己碗里的饭拨给他：“咸点好，下饭。”
第三天傍晚，林川系着从苏晚那里借来的碎花围裙，举着锅铲站在灶台前。
油热了，他小心翼翼倒进打散的蛋液——这次没洒。
鸡蛋在锅里鼓起金壳时，他想起母亲常说的“火要小，别糊了”；翻炒西红柿时，他记起她总说“要炒出沙，汤才甜”。
当他端着那盘卖相勉强的西红柿炒蛋上桌时，周秀芬夹起一筷子，突然捂住嘴。
“怎么了？”林川慌了，“是不是还咸？我再去——”
“不是……”周秀芬的眼泪滴在碗里，“这味道……跟你小时候我哄你吃饭时一模一样。那时候你挑食，我就变着法儿炒鸡蛋，火候没掌握好，边缘总有点焦。”她吸了吸鼻子，“你还说，‘妈炒的蛋是星星的形状’。”
林川愣住了。
他想起五岁那年，蹲在厨房看母亲做饭，阳光透过纱窗照在她背上，锅里的鸡蛋果然像撒了把星星。
原来最难复制的从来不是火候和调料，是母亲当年怕他吃不好的心意。
“妈，”他跪坐在她面前，仰头看她，“以后换我来担心你吃得怎么样。”
周末的晚餐摆了四菜一汤。
青椒肉丝的边缘有点焦，紫菜蛋花汤里飘着两片没滤净的碎蛋壳，西红柿炒蛋的卖相也不如母亲做的精致，可满屋子都是烟火气的香。
林建国破天荒添了第二碗饭，小雨举着手机拍个不停，苏晚帮忙摆碗筷时悄悄对林川竖大拇指。
洗碗时，周秀芬悄悄从后面抱住儿子。
她的下巴抵在他肩头，声音带着鼻音：“川啊，妈以前总想着给你们撑着，现在才知道，被人撑着……也挺好。”
林川闭了闭眼，任由眼泪砸在洗碗池里。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他摸出来，签到界面浮起新提示：【亲情值+15（来源：情感共振质量）——检测到角色互换情境，守护闭环初步形成】。
月光从厨房窗户洒进来，照在两人叠在一起的手上。
那双手，曾经一个教另一个拿勺子，现在一个教另一个握锅铲，像一场迟来二十年的交接仪式。
“对了，”周秀芬擦了擦眼睛，“社区明天组织老年人健康义诊，我跟你爸说——”
“不去。”正在客厅看新闻的林建国突然提高声音，“测血压扎手指的，麻烦。”
林川和周秀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笑意。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些，照见茶几上摊开的社区通知，“免费肺部筛查”几个字在灯光下泛着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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