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苍白,完美得不似活物,宛若一尊冰冷的古典雕塑,每一寸肌理都透着非人的、绝对的和谐。
它携带的意志,却是对和谐最恶毒的颠覆。
它抓向的不是温良的血肉之躯,而是他刚刚构建起的,那片名为【精神免疫】的规则本身。
一瞬间,温良的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铁钳攥住,要被生生捏碎。
那只手尚未触及,其上附着的纯粹“剥夺”意志,已然开始解析、否定、瓦解他场域的底层逻辑。
【错误的情感,必须修正。】
【无用的挣扎,必须抹除。】
【不完美的存在,没有价值。】
人偶师的意志,化作一道道冰冷的系统指令,蛮横地冲刷着温良的精神之海。
他的金色场域剧烈闪烁,光芒明灭,随时都会熄灭。
维持场域的精神消耗,瞬间翻了十倍不止!
“噗——”
温良喉头腥甜上涌,抑制不住地喷出一口血雾,溅落在身前的金色光环上。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神经像是被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穿刺,即将被这股高维度的意志活活撕裂。
林柯的心脏被攥成一团,窒息感淹没了她。
她想做什么,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在那只手面前,她和温良,渺小得如同尘埃。
然而,就在温良意识即将溃散的刹那,那只手……停下了。
它悬停在金色光环外,不再前进分毫。
人偶师病态而兴奋的笑声,在虚无中重新响起。
“不,不,不……直接捏碎你,就太无趣了。”
“你的规则是‘接纳’,对吗?”
“你说‘痛苦’和‘缺陷’都是存在的证明,对吗?”
“好!真好!我最喜欢遵守别人制定的游戏规则了……然后再亲手,把它玩到崩溃。”
“那么,小老鼠,接住你的‘礼物’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人偶师的意志偏转。
那道吞噬万物的黑色裂痕,非但没有扩张,竟开始倒流、收缩,如同录影带倒放。
那些被它抹除的、正在疯狂自相残杀的“病人”,竟然被从“无”中重新“吐”了出来!
一个接着一个。
他们被一只无形巨手从虚无中硬生生拽出,带着被删除前最后一刻的茫然与疯狂,重新出现在这片唯一的“存在区域”里。
他们茫然站立,猩红的电子眼空洞地闪烁。
“游戏开始。”
人偶师的声音带着吟唱般的愉悦。
“规则一:场地,仅限于你的‘光环’。”
“规则二:让我看看,你这个小小的避难所,到底能‘接纳’多少‘垃圾’。”
下一秒,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将离得最近的一个病人,狠狠“投掷”了过来!
那是一个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十指细长,却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指甲盖的位置被替换成了冰冷的金属拨片。
他曾是一位钢琴家。
“吼!”
被外力驱动,钢琴家发出一声野兽咆哮,双眼瞬间被病毒的猩红数据流填满,改造过的双手化作致命利器,直插温良的头颅!
林柯失声惊叫,却无济于事。
男人一头撞进了那片温暖的金色光环。
没有撞击,没有格挡。
他像一颗石子沉入静湖,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光芒。
预想中的血腥攻击并未发生。
冲入场域的钢琴家,整个身体猛地僵住,高扬的金属利爪凝固在半空。
他眼中的猩红数据流遭遇天敌,疯狂翻滚沸腾,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
“呃……啊……”
他抱着头,发出痛苦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嘶吼。
那不再是病毒控制下的无意识咆哮,而是夹杂着剧烈矛盾的、属于“人”的哀嚎。
“不……我的手……我的手!”
一幕幕被病毒强行定义为“无用痛苦”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
冬日里,为了一个和弦的完美衔接,十指冻得通红僵硬,那种深入骨髓的刺痛。
为了挑战禁忌的曲子,日夜练习,指尖磨破,鲜血染红黑白琴键的灼痛。
意外中,手被重物砸伤,医生宣判他艺术生涯死刑时,那种梦想破碎、撕心裂肺的剧痛。
这些“痛苦”,是他热爱音乐的勋章,是他之所以为“他”的证明!
病毒的逻辑是:【痛苦=BUG,删除。你很快乐,你只需要服从。】
温良的规则是:【痛苦是存在的一部分,我接纳你的痛苦,它铸就了你。】
“我……不想……忘记……”
钢琴家跪倒在地,用那双扭曲的金属手指疯狂撕扯自己的头发。
“那是我……那就是我啊!!”
“轰!”
他体内的两种逻辑,彻底引爆!
猩红的病毒指令与那份属于“自我”的痛苦记忆,化作两支不死不休的军队,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血腥厮杀!
他没有被治愈。
他陷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灵魂的疯狂!
“有趣,真有趣!”人偶师的赞叹声,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更多的“病人”被他像丢垃圾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扔进了温良的金色场域!
身体臃肿如肉瘤的“暴食症”患者,在场域中痛苦呕吐,想起了曾经因饥饿而啃食泥土的滋味。
脸上插满针管的“药物依赖者”,蜷缩在地瑟瑟发抖,想起了第一次注射吗啡时的解脱与沉沦。
……
每一个冲入场域的病人,都无一例外地出现了这种剧烈的“排异反应”!
温良的【精神免疫】,就是一剂最猛烈的催化剂,强行唤醒了他们被病毒压制的“自我”。
而这份“自我”,恰恰是由他们人生中最大、最深刻的“痛苦”所构成!
苏醒的“自我”与盘踞体内的“病毒”,瞬间爆发了最根本的冲突!
整个金色光环,不再是温暖的避难所。
它变成了一座最混乱、最疯狂的精神病院!
此起彼伏的嘶吼,不再是怪物的咆哮,而是无数迷失的灵魂在与自身命运搏斗时,发出的痛苦呐喊!
“天哪……”
林柯目瞪口呆,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后,终于理解了温良这招“疗法”的本质。
这不是治愈!
这甚至不是攻击!
这是“污染”!
是用“人性”这种更复杂的“病毒”,去污染和对抗人偶师那套简单粗暴的“程序”!
他没有消灭怪物,他选择……让怪物重新变回“人”!
代价,是让他们承受远超死亡的痛苦!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林柯看着温良的背影,喃喃自语,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才是真正的“心理医生”!
直面最深沉的黑暗,拥抱最极致的痛苦,在疯狂的边缘,为“人性”保留最后一丝存在的证明!
而此刻,作为这一切的支点,温良承受的压力超乎想象。
每一个病人的“痛苦”,都通过场域,毫无保留地反馈到他的精神之海。
精神之海中,上百种人生悲剧同时上演,他就是每一个故事的主角。
被烈火焚身的灼痛,被利刃切割的刺痛,被至亲背叛的锥心之痛……
他的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死灰。
身体摇摇欲坠,全凭一股不灭的意志强撑。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股融入他场域的、属于温老院长的金色执念,在感受到这些“病人”的痛苦时,剧烈地颤动起来。
不是愤怒,不是排斥。
而是一种……深沉的悲伤和怜悯。
【我的孩子们……他们在痛苦……】
这股纯粹的“守护”执念,开始自发运转。
它化作一道道更加温柔的金色丝线,主动缠绕上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灵魂,试图去安抚、去包容。
温良肩上的万钧重压,猛地一轻!
老院长的执念,在帮他分担消耗,更在主动“处理”这些涌入的“负面情感”!
他的【精神免疫】场域,在这一刻,竟真的生出了一颗“慈悲”的心脏!
金色光环的光芒,非但没有因为病人的增多而削弱,反而在这股执念的加持下,变得愈发稳定、愈发厚重!
温良猛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穿透眼前混乱的景象,直视着那只悬停在外的、苍白的手。
他知道,人偶师在等。
等他的场域被这些“情感垃圾”撑爆,等他被这些痛苦彻底同化,精神崩溃。
但现在,他有了温老院长的“爱”作为后盾。
他不仅能撑住。
他还能……反击!
“还不够!”
温良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清醒。
“你不是想看吗?我就让你看个够!”
他不再被动承受,而是主动敞开自己的精神世界,将整个金色场域的“接纳”能力,提升到了极限!
“来啊!!”
他对着虚空中的人偶师,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把你的‘玩具’,全都拿出来!!”
那只完美无瑕的苍白的手,在空中,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似乎是被这只蝼蚁的挑衅,激起了真正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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