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昭出征的第十五日,长安城变了天。
坊间的茶楼酒肆里,再也听不见对战事的激昂揣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听说了吗?北边……霍将军战死了!”
“嘘!不要命了!可我听说,匈奴的铁骑已经踏破雁门关,不日就要兵临城下了!”
流言如同一场无形的瘟疫,在长安的街头巷尾疯狂蔓延。
物价一日三涨,富户们悄悄打点行囊,百姓则终日惶惶,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卫昭昭的戏台,也彻底冷了。
往日里座无虚席的昭华班,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条凳,被初秋的冷风吹得吱呀作响。
卫昭昭一袭青衣,水袖翩然,对着台下空无一人的景象,唱完了整整一出《长门怨》。
曲终,人未散,因为根本无人来。
后台,陈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忧虑:“昭昭,这不对劲。这些谣言来势汹汹,绝非空穴来风,恐怕是朝中有奸人,想动摇民心,乱我军心!”
卫昭昭沉默地卸着妆,铜镜里的那张脸,清丽依旧,眼底却淬着一层寒冰。
她知道陈默说得对。
他们想用流言蜚语,杀死数千里之外正在浴血奋战的霍子昭。
她绝不允许。
良久,她放下眉笔,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他们想用嘴杀人,我偏要用我的戏,保住他的名,稳住这长安城的心。”
她霍然起身,目光扫过后台那一排排形态各异的木偶,最终定格在一个角落。
“陈伯,小安,柳十三!咱们,排一出新戏。”
“新戏?”众人皆惊。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看戏?
卫昭昭的眼中燃起一簇火:“就叫《破阵乐》!”
她要用这三尺戏台,化作千里疆场。
她将霍子昭派人送回的每一封战报都摊在桌上,那些枯燥的文字和阵型图,在她眼中,就是最惊心动魄的剧本。
“以木偶,演绎霍将军率军冲锋陷阵。他如何以少胜多,如何变阵奇袭,战报上怎么写,我们就怎么演!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错!”
首演那日,天色阴沉,寒风萧瑟,偌大的场子里,观众稀稀拉拉,不过十余人。
周虎就蜷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耀武扬威的班主,如今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本是想来寻个避风的角落,却不期然地看到了台上的演出。
当那个按照霍子昭模样雕刻的木偶,身披铠甲,手持长枪,一往无前地冲入敌阵,一枪将匈奴单于的王帐帅旗挑落时,周虎再也控制不住,忽然捂住脸,痛哭失声。
他想起了自己当初是如何欺辱卫昭昭,嘲笑她是个没人要的戏子,如今,她却在用这曾被他鄙夷的戏,护着这满城百姓的安危,护着那个他曾嫉妒过的男人。
羞愧和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戏歇时,他主动上前,默默地帮卫小安搬运沉重的道具箱,清扫地上的瓜子皮。
卫小安警惕地看着他,他却只是低着头,哑声问道:“我……我能做点什么?”
卫昭昭走了过来,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递给他一面小鼓和一根鼓槌。
“你会呐喊吗?”
周虎一愣。
“你对着人群,喊一句‘将军未败’,我给你一文钱。”
周虎的眼圈瞬间红了,他看着卫昭昭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把接过小鼓。
他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那面鼓,嘶哑着嗓子,用尽毕生力气吼出了那四个字:“将军未败!”
这一声吼,饱含着一个男人的悔恨与新生,竟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第二幕,戏至高潮。
上百个木偶兵士在卫昭昭的牵引下,于戏台上列阵,变幻万千,气势磅礴。
柳十三的琴音激昂,如铁马冰河入梦来。
周虎的鼓声更是如同战场上的心跳,一声紧过一声,敲得人热血沸腾。
越来越多的路人被吸引,围了过来,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
就在此时,一个扮作乞妇的女人,趁着人群拥挤,悄悄挤到戏台前,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芒,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一包浸了油的棉絮,便要纵火烧台!
“你这贱人,还想害人!”一声暴喝,人群中的刘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拽住那女人的衣袖。
她认得这女人,正是当初与周虎勾结,陷害过卫昭昭的李淑兰!
李淑兰尖叫一声,火折子脱手,掉向了堆放着备用木偶的干草堆!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守在台边的周虎,想也不想地猛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压住了那点火种和油棉!
“滋啦”一声,皮肉被灼烧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周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场面顿时大乱。
“停!”
卫昭昭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混乱与尖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琴音、鼓声戛然而止。
戏台上的木偶大军,在冲锋的最后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戏台中央那个手持丝线的女子身上。
她命人立刻将周虎抬下救治,又让人将李淑兰捆了。
然后,她走到台前,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惊愕、恐惧、或是茫然的脸。
“这个人,”她一指被抬下去的周虎,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曾想尽办法要砸了我的戏台,坏了我的戏班。”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
“而今天,”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清晰,“他用自己的血肉,救了我的戏台。木偶尚有灵,能辨善恶。”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直视着台下渐渐安静的人群。
“这长安城,也该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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