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吹得人昏昏欲睡。
窗外的蝉鸣声被江市一中教学楼里的鼎沸人声盖过，变成模糊不清的背景音。此时高一（3）班的教室里，新同学们的交流声，更是要将教室天花板掀翻。
而宋星辰却把自己缩在最后一排靠墙的角落里，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低着头，看着那张带着淡淡木头清香的课桌，桌面上清晰的纹路被她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来来回回数了不下二十遍。
新环境，新同学，新老师……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密不透风的网，让她喘不过气。
初中那段不算愉快的经历，像一根扎在心底的刺，让她对“集体”这个词产生了生理性的抗拒。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像个小透明一样，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三年。
所以，她特意在开学第一天提前了半个小时到校，就是为了抢占这个全班最不起眼的“风水宝座”。
一个上午过去，她的策略似乎很成功。除了自我介绍时，她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外，再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响过，同学们陆陆续续从外面回来，教室里再次热闹起来。
宋星辰悄悄松了口气，只要熬到下午放学，这可怕的第一天就算过去了。
可偏偏，事与愿违。
“报告。”
一道请冷的男声从教室前门传来。
原本嘈杂的教室，在这一刻瞬间安静了下来。
宋星辰也下意识地抬起头，顺着所有人的目光朝门口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很高的男生。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身形挺拔，皮肤白皙，那五官更是精致得像是画师精心描摹出来的，那双眼睛，漆黑深邃，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感。
班主任陈老师正准备说点什么，看见他，便笑了笑，指了指教室里唯一剩下的那个空位。
“陆宇凡同学，快进来吧，就坐那儿。”
宋星辰的心脏，随着陈老师手指的方向，“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那个全班唯一剩下的空位，正是她的旁边。
她只能看着那个名叫陆宇凡的男生，背着单肩包，穿过一排排的课桌，朝自己走来。
他每走近一步，宋星辰就感觉周身的空气被抽走一分。
周围女生们的窃窃私语，她都听不见了。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越来越近的高冷身影。
终于，他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椅子拉开的声音在宋星辰听来格外刺耳。
一股淡淡的香味，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宋星辰的身体瞬间僵住，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墙壁的方向又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
太近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坐下时带起的微风，拂过她的手臂。
她重新低下头，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桌面的纹路上，拼命催眠自己：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也许是她的祈祷起了反作用，也许是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就在她因为过度紧张，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时，她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桌角那个塞得满满当当的铁皮文具盒。
“哐当！”
一声巨响。
文具盒应声落地，里面的文具像是天女散花一样，滚落得到处都是。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定格。
前一秒还嗡嗡作响的教室，后一秒变得鸦雀无声。
几十道目光，“唰”地一下，齐齐聚焦在这个偏僻的角落。
她的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热度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再到脖子。
完了。
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她最害怕、最想逃避的场景，以这样一种方式，发生在了开学第一天。
“对、对不起……”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也不知道是在跟谁道歉。
她不敢抬头，凭着感觉蹲下身，开始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散落的文具。
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连一支笔都捏不稳。
周围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她的后背上，让她觉得既难堪又无助。
她胡乱地把捡起来的东西往怀里塞，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公开处刑。
可偏偏，有一支黑色的中性笔，很不识趣地滚到了她新同桌的脚边，紧紧挨着那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
宋星辰的动作停住了。
她跪坐在地上，看着那支笔，伸出手，又触电般地缩回来。
捡，还是不捡？
这是一个比物理最后一道大题还要难解的问题。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她能感觉到，头顶上方那道冷冽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身上。
终于，她鼓起勇气，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小心翼翼地把手伸了过去，嘴里下意识地又道歉了一遍：“不、不好意思……”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支笔的时候，一道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了下来。
“捡。”
只有一个字。
干脆利落，像冰块砸在地面上。
没有疑问，没有催促，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就是一句最简单的陈述句。
仿佛他不是在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说话，而是在对一个机器人下达指令。
宋星辰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一个字，像一把小锤子，重重地砸在她的自尊心上，把她最后一点勇气敲得粉碎。
羞耻感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飞快地捡起那支笔，连同怀里其他的文具，一股脑地塞进已经摔得有点变形的文具盒里。
她不敢再多停留一秒，急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
她能听到周围的同学开始小声议论，能听到老师轻咳一声维持秩序的声音。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她只想把自己变成一颗尘埃，随风飘散，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同桌……
为什么会遇到一个这么可怕的同桌？
恐怖，冷漠，不近人情。
宋星辰在心里给他贴上了一系列标签，并且下定决心，从今天起，不，从下一秒起，一定要离这个叫陆宇凡的越远越好。
当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里时，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陆宇凡，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到讲台之后，侧过头，看向了她。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视线缓缓上移，停留在她那双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的耳朵尖上。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绪。
随即，他收回目光，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崭新的物理书，翻开了第一页。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无聊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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