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死死地压在江面上,将跨江大桥的轮廓吞噬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夜色如墨,江风裹挟着湿冷的气息,扑打在警局办公室的窗上,玻璃上凝结的水汽缓缓滑落,映出林深惨白的脸,和他眼中燃烧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阿默喉咙里发出的低吼声将他从照片的寒意中惊醒。
那不是寻常的警戒,而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愤怒的咆哮。
它的前爪深深抠进地板,肌肉紧绷如弓,全身毛发炸起,仿佛房间里正站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正悄然逼近。
它的鼻翼剧烈翕动,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死死盯着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深哥?”小吴的声音带着颤音,他也被阿默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下意识后退半步,手已按在枪套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林深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越过阿默颤抖的脊背,死死钉在窗外那片浓雾之上。
那雾,像极了十年前那场暴雨后的孤儿院后山,像极了母亲日记本里写下的“井底传来歌声”的那一夜。
潮湿、阴冷、带着某种不祥的回响,仿佛有谁在水下轻声哼唱,歌声顺着井壁爬上来,钻进人的耳朵,渗入骨髓。
井里的歌声,泵站的歌声……像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十年前的孤儿院,十年后的旧井,以及此时此刻的某个阴暗角落,串联在了一起。
那个恶魔,他没有收手。他一直都在!
“赵队!”林深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立刻申请搜查令!目标,江边废弃泵站!马上!!”
他的动作快得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抓起桌上的照片和刚打印出来的春蕾学校失踪儿童名单,直冲向办公室门口。
那股从井底升起的、几乎将他吞噬的寒意,此刻化作了灼人的怒火,在胸腔里翻腾燃烧。
他母亲生前倾注心血想要保护的孩子们,竟然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被一个伪装成“善人”的魔鬼,一个个拖入了深渊!
那些本该在阳光下奔跑的笑脸,那些曾被她温柔抱在怀里的孩子,如今却成了井底的亡魂,成了恶魔收藏柜中的“展品”。
“冷静点,林深!”赵建国一把拦住他,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在门口,“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泵站那边我已经派人去布控了,但没有明确线索,搜查令不是说批就批的!”
“还要什么线索?!”林深双目赤红,几乎是吼了出来,额角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井底的歌声,照片上的男人,十二个失踪的孩子!难道要等我们发现第十三个孩子的尸体,才算是明确线索吗?!”
他的质问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办公室里每个人的心上。
空气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所有人都被林深身上爆发出的那种混杂着悲恸与杀意的气息所震慑,仿佛站在一头濒临失控的野兽面前,稍有不慎,就会被那股滔天的愤怒撕碎。
赵建国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那双总是沉稳如山的眼睛里,也翻涌起惊涛骇浪。
他知道林深的能力——那近乎通灵的直觉,曾无数次在绝境中破局;更知道这件事,触碰到了林深最深的逆鳞:母亲的死,孤儿院的秘密,还有那些本该被温柔以待、却永远消失在黑暗中的孩子。
终于,他松开手,拿起桌上的电话,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我亲自给张局打电话,申请特事特办!小吴,你带一组人,跟林深一起去!记住,只是外围勘察,没有搜查令,谁也不准擅自闯入!”
“是!”
十分钟后,警笛划破夜空,三辆警车轰鸣着冲出警局大门,撕开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直扑江边。
车内,林深一言不发,只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张泛黄的照片。
雨水在车窗上蜿蜒如泪痕,映着远处微弱的路灯,将他眼中的火焰拉成跳动的阴影。
照片上,母亲的笑容温暖如昔,阳光洒在她肩头,像一幅被岁月封存的油画。
而她身边那个叫“陈默”的男人,笑意温和,眼神清澈,仿佛一个无私奉献的志愿者。
可林深却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一种让脊背发凉的平静——那不是慈悲,而是掌控一切的冷漠。
那种平静,像深潭,像死水,像一个早已洞悉命运却仍要亲手将其扭曲的旁观者。
他究竟是谁?心理研究会的志愿者?还是披着羊皮的狼?
“阿默”这个名字,是母亲去世后,林深给这条陪伴他的警犬起的。
他曾以为只是随口一念,带着对母亲的思念。
可如今回想起来,母亲日记本里那页被撕去一半的字迹中,似乎有个“默”字的残角,像根细刺,一直埋在他记忆的缝隙里。
陈默,阿默……这仅仅是巧合吗?
还是说,母亲在写下“那个男人”时,早已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那扇本该锁死的后门,为何偏偏在她离开的那天敞开着?
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林深的思绪。江边废弃泵站到了。
这是一栋孤零零的红砖建筑,饱经风霜,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斑驳的内里。
几扇窗户的玻璃早已破碎,黑洞洞的,像一只只窥探着外界的眼睛。
泵站周围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潮湿的江风吹过,带来一股水生植物腐烂和铁锈混合的腥气,令人作呕。
“深哥,就是这里。”小吴压低声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外围没发现任何异常,太安静了。”
是死一样的寂静。
连虫鸣都没有。
连风穿过草丛的沙沙声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
林深没有说话,他牵着阿默,缓缓靠近那扇紧闭的铁门。
阿默的低吼声更响了,它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门缝,鼻翼剧烈翕动,忽然转头,用鼻子狠狠顶了顶墙角那个半开的铁皮柜,仿佛那里藏着最危险的气息。
林深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他们来晚了。
赵建国的命令还在耳边,但他等不了。有些真相,不能等。
他从腰间拔出战术手电,光柱如同一记利剑,刺向门锁。
那是一把老旧的挂锁,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像干涸的血。
“让开。”林深对身边的一名队员命令道。
“可是,赵队说……”
“我说让开!”林深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如刀,逼得那名年轻警员下意识退后一步。
林深从后备箱取来的破门工具——一柄便携式液压钳,是技术组提前配发的应急装备——被他猛地举起,对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锁,狠狠砸了下去!
“哐当!”
巨响在寂静的江边回荡,惊起一片宿鸟,四散飞入浓雾。
铁锁应声而断。
林深一脚踹开那扇沉重的铁门,一股更加浓郁的、难以形容的霉味混合着某种甜腻的化学试剂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门内的景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里根本不是一个废弃的泵站机房,而是一个被精心布置过的、诡异至极的巢穴。
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虽然陈旧,但很干净,一尘不染,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
墙上挂着许多儿童的画,画上是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在草地上跳舞,在蓝天下放风筝,画面天真烂漫,可诡异的是,每个小女孩的脸,都被涂抹成了一个黑色的空洞,仿佛灵魂被生生剜去。
角落里,摆着一张小小的木床,床上整齐地叠放着一条崭新的红裙子,裙摆微扬,像在无声地等待主人。
那款式、那颜色,和井底周婉身上那条一模一样。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音乐盒,铜质齿轮缓缓转动,正是那个在井底回荡的旋律——《小兔子乖乖》。
清脆的童谣在死寂的房间里循环播放,像某种仪式的召唤,又像一场永不结束的安魂曲。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一个玻璃展示柜里,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十二枚发卡。
每一枚都和井底发现的那枚一样,刻着“春蕾”二字,只是颜色和样式略有不同。
它们被编号排列,像博物馆的展品,又像……战利品。
这里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却比任何凶案现场都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一个恶魔为他的“收藏品”们打造的、扭曲的乐园。
小吴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颤声问道:“深哥……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的目光顺着阿默方才顶撞的方向,落在墙角那个半开的铁皮柜上。
他走过去,缓缓拉开柜门。
里面没有凶器,也没有受害者的遗物,只有一摞摞码放整齐的笔记本,每本封面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观察日志》。
林深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
娟秀的字迹,记录着详尽的观察日记。
“3月5日,周婉。听力障碍,性格孤僻。喜欢白色的小花,对红色有强烈反应。初步接触成功,她很喜欢我带去的糖果。”
“4月12日,李小小。语言障碍,极度缺乏安全感。对音乐盒表现出兴趣。弱点:渴望母爱。”
“5月20日,王思思……”
一页页,一桩桩,十二个名字,十二份详尽的“狩猎笔记”。
每一份都记录了孩子的性格、弱点、喜好,甚至家庭背景和心理变化。
而每一份笔记的最后,都用红笔标注着一个日期,和一个词——“毕业”。
周婉的“毕业”日期,正是她失踪报案的那一天。
而所有笔记的落款,都是同一个名字:陈默。
林深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合上笔记本,仿佛合上了一扇通往地狱的门。
“封锁现场!技术队、法医,全部进来!”林深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这里的一粒灰尘都给我带回去!”
他转身走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巢穴,江风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酷寒。
他看着手中的照片,那个温和的男人,那个躲在母亲光环之下的恶魔。
十年,整整十年。
他就像一只潜伏在城市阴影里的毒蜘蛛,用最温柔的伪装,编织了一张吞噬了十二个无辜生命的巨网。
而自己的母亲,甚至成了他伪装的一部分,成了他接近孩子的桥梁。
不行,不能再等了。
被动地寻找线索,只会让他再次逃脱。
必须主动出击,找到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撕开他所有的伪装。
林深掏出手机,拨通了赵建国的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撼动的决绝。
“赵队,泵站的发现,我会写详细报告。但现在,我必须立刻去一个地方。”
“去哪?”电话那头的赵建国声音凝重。
林深捏紧了那张已经因为汗湿而边角微微卷曲的照片,照片上“陈默”的笑脸,此刻看来无比刺眼。
“市局档案科。”
他要查清这个“儿童心理研究会”的底细,要查清这个叫“陈默”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究竟是人是鬼,藏在青阳市的哪个角落。
他抓起车钥匙,目光如炬,那股盘踞在心头的寒意和剧痛,此刻尽数化为利刃般的锋芒。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背后还牵扯着什么,我都会把你从黑暗里挖出来,曝晒在阳光之下。
第一步,就是从市局档案科开始,撕开你那层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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