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捏着半枚玉环在妆台前坐了半宿。烛芯爆了三回，残图在案上被她反复摊开又卷起，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正落在图上那半座马厩轮廓处。图角的折痕里卡着半片枯叶，叶脉纹路竟与将军府账册上韩琦私章的缺角完全重合——这残图，怕是韩琦故意让她得到的。
将军府马厩地窖......她对着铜镜无声复述，指尖轻轻叩了叩自己眉心。昨日顾廷远说这话时，眉峰微挑的模样突然浮上来——他站在廊下，铠甲未卸，说那地窖早废了，耗子都不爱去，可指尖摩挲腰牌的动作却比寻常快了半分，那是他说谎时的习惯。
天刚擦亮，她就命绿枝去前院回了张嬷嬷：主母要查库房存粮，说入秋前得盘清楚。张嬷嬷是顾府老人，见她捧着账本过来，只当是新主母立威，半句没多问。可林昭昭转身时，瞥见张嬷嬷袖中露出的账本边缘，盖着个极小的韩字印——这老人竟是韩琦的眼线。
转过马厩时，她借整理袖口的动作将残图塞进袖底。马厩里干草味混着马粪腥气，最末那间空槽前的青砖缝里，青苔比别处淡些，砖角还沾着点暗红的粉末，是韩府用来标记已布防的朱砂灰。
林昭昭蹲下身，用指甲抠第三块砖的边缘——松的。姑娘，王管事说粮册在东库房......绿枝的声音从马厩外传来，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林昭昭迅速摸出匕首撬砖，咔的轻响里，青砖应手而起，底下的洞口泛出的不是霉味，而是股极淡的龙涎香——与韩府密信上的熏香气味如出一辙。
她回头瞥向门口，绿枝正和王管事说话，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耳后却露出半块淡红色的疤，形状与李妃旧部特有的刺青吻合。原来绿枝一直在演戏，她的报信是为了引开真正的眼线。
林昭昭咬唇解下外裳系在腰间，火折子擦了三回才亮起。石阶窄得只能侧脚走，每下一级都能听见苔痕被踩碎的沙沙声，可第十三级台阶的边缘，却有个新磨的缺口，像是最近才有人走过。
密室比想象的小，霉味里混着药渣苦。举着火折子照向四壁，墙角的顾字刻痕笔画瘦硬，与顾廷远腰牌上的刻痕像极了，可细看却发现，最后一笔的收锋是向右勾的，而顾廷远的字向来是向左收——这标记是伪造的。
桌案上半碗药渣已经发黑，凑近闻时，喉头突然发紧。母亲教她认续命汤时说，那药有陈艾混朱砂的腥甜，可这药渣里却掺着钩吻的苦，是韩琦用来伪造李妃病逝的毒药！
床板下的绢帕压得发皱，林昭昭跪下来碰帕角的瞬间，后颈窜起凉意。她本能地翻滚，火折子啪地灭在地上，黑暗里掠过的风声带着金属味——是刀鞘擦过石壁的声响。
你母曾救我。手语在月光里划得又快又狠，林昭昭瞳孔骤缩。黑袍人抛来的铜铃刻着宫禁左卫，纹路与顾父铜牌一致，可铃身内侧却刻着个极小的韩字——这是韩琦的暗卫伪装的。
等等！她用手语比划李妃二字，黑袍人却已消失在地道里，留下的铜铃在掌心发烫，铃舌上还缠着半根丝线，是韩府暗卫特有的五彩绳。
回府时，林昭昭故意在马厩后墙根蹭断缕发丝。第二日晌午，让绿枝端药篮去后园：采些紫苏叶。绿枝回来时耳尖发红，凑到她耳边说：陈侍卫在马厩转了三圈，蹲在墙根捡了东西，看那样子......像是您那根银丝。
林昭昭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可她突然想起，陈砚捡发丝时，指尖在袖中快速划了个险的手语——那是她和母亲约定的暗号，陈砚竟是自己人！他的监视，是在替顾廷远传递消息。
夜漏至三更，林昭昭摸黑进了顾廷远书房。砚台底下的暗格是昨日擦案时发现的，绢布上的手语痕迹还没干：续命汤、昭字帕、宫禁铃。可暗格内壁，却有层新涂的漆，盖住了底下的字，用指甲刮开一点，露出假字的边缘。
窗外传来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林昭昭闪到书橱后，看见陈砚的影子在窗纸上晃了晃，最终停在门口。将军有令，不可擅入。他的声音哑哑的，袖中却滑落半张纸，被风卷到书橱下——上面写着韩琦今夜动手，地窖是陷阱，笔迹是顾廷远的。
陈砚在门口站了盏茶工夫才离去，林昭昭摸着胸口的玉环，突然想起顾廷远腰牌缺的半块，形状与黑袍人抛来的铜铃缺口完全吻合。原来顾廷远早就知道铜铃是假的，他故意让陈砚监视，是为了让她看清陷阱。
第二日午后，顾廷远的书房飘出浓重墨香。林昭昭捧着茶盘经过时，看见他背对着门举着铜牌，她的半枚玉环压在案头，两块铜器拼合处泛着冷光，背面的字被墨拓出来：棺中非书，乃人——李妃未死，藏于地底。
可她注意到，顾廷远拓字时，指尖在未死二字上多按了半息，墨色比别处深——这两个字是后添的。
顾廷远突然转身，目光撞进她眼底。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指了指案头那叠纸。林昭昭望去，昨夜写的绢布摊在最上面，旁边压着半块带血的碎玉——是顾父的遗物，玉上的血迹却泛着暗红，是用苏木汁伪造的。
晚膳时，林昭昭在妆匣最底层翻出母亲的遗书。泛黄的纸页上，马厩地窖四个字被她用朱笔圈了又圈，可对着光看，纸背竟有淡淡的刻痕，是冷宫地道四个字，被母亲用米汤抹过，遇朱笔才显形。
她摸出玉环和残图，三件物什并排在案上。月光漏进来，在李字、顾字、昭字上投下交错的影，而残图的缺口处，若隐若现能看出冷宫的轮廓，与母亲遗书背面的刻痕完全重合。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林昭昭按住心口，那里揣着黑袍人给的铜铃。铃身的宫禁左卫四个字随着心跳撞着肋骨，可她突然想起，绿枝说过，真正的宫禁左卫令牌，铃舌上刻着极小的忠字，而这铜铃的铃舌，是空心的，里面藏着张极小的纸条——韩琦在冷宫设伏，引你去救假李妃。
地道无灯，可黑暗里的真相，却在这些交错的线索里，渐渐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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