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将军府静语堂内,烛火在风中微微一颤,映得林昭昭的侧脸如刀刻般冷峻。她立于窗前,手中握着那支自母亲遗物中取出的骨笛——通体莹白,雕工古拙,笛身隐有血丝纹路,似是人骨所制,实则是西域寒玉混了母亲的精血所铸,笛尾内侧刻着极小的“令仪亲制”四字,是韩令仪当年为林母量身打造的“传音笛”。
她没有吹响它,只是轻轻抬起,作势欲吹,指尖却悬在孔位之上,迟迟未落。夜风穿棂,拂动她鬓边碎发,也拂动了檐下九枚银铃。铃舌以极细银丝系住,静止如死。但就在她抬笛的瞬间,最外侧一铃微震,银丝崩出一丝裂痕,旋即复归沉寂——那不是被音波惊动,是铃舌上系着的“显影丝”遇笛身的精血气息所融,是韩令仪旧部的“安全信号”。
诱饵已动。她不动声色,只将笛子缓缓收回袖中,目光却如鹰隼般锁住庭院东南角。那里本该有雾——三支安神香燃起的幽蓝细雾,遇冷凝形,如魂游走,本应弥漫整个回廊。可偏偏那一角,雾气滞涩,轮廓分明,仿佛被无形之物隔开,未曾流动。
有人藏在那里。但林昭昭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抿,她早从母亲遗笛的共振中察觉,那藏者袖中揣着半块“令”字玉符,是友非敌。她提笔在素绢上写下四字:“东南藏影”,婢女接过,悄然退下——这信不是给顾廷远的,是给藏者的暗号,意为“按计划行事,引内鬼现身”。
与此同时,西北山坳,寒风如刀。顾廷远立于乱石之后,玄甲覆身,眸光如铁。他耳中塞着曹九娘特制的蜡丸,可滤杂音,只留《清心调》特定频率。七名亲卫伏于两侧,弓弩上弦,火油已布。脚下假洞乃旧时地窖,洞口掩以枯草,内悬一支仿制骨笛,随风轻晃,穗尾微颤——那笛是故意露破绽的,穗尾缠着韩党死士的“残月符”,却歪了半分,是给内鬼看的“陷阱标记”。
“但闻铃响三短一长,即刻合围。”他低声下令,声音冷如霜刃。子时三刻,风忽止。空瓮之上蒙着的皮膜突地一震,断续笛音自洞中传出——正是《清心调》第三段,气流微滞,音阶错半拍。那是一段刻意为之的“失误”,是藏在东南的韩令仪旧部吹出的,目的是引韩党死士上钩。
七道黑影自山石后窜出,动作迅疾如鬼魅,直扑假洞。为首者伸手欲取笛穗,指尖刚触,脚下土地骤然塌陷!轰——陷坑深丈余,坑底麻绳浸油,火星一点,烈焰冲天而起,火光刹那照亮七人惊惶面容。有人惨叫翻滚,有人拔刀欲逃,却被早已埋伏的弓弩手锁住咽喉。
顾廷远踏火而出,长刀出鞘,寒光映焰,冷冷扫视:“谁派你们来的?”无人应答。其中一人竟抬手欲咬袖中毒囊,却被一箭射穿手腕,钉入土中。“想死?”顾廷远俯身,刀尖挑开那人衣领,露出颈后一道暗红刺青——半枚残月,下缀三线,正是韩党死士标记,可刺青边缘模糊,是仓促纹上的,显是替身。
“你们主子,早已忘了你们的存在。”他直起身,正欲下令押解审讯,忽觉耳中蜡丸微震——那是曹九娘设下的音引密讯,唯有特定频率震动才会触发。几乎同时,快马破夜而来,密信直递手中。他拆信一瞥,瞳孔骤缩。
信上无字,唯有一片盲文刻痕,由教坊司特制竹片刻就,字迹急促而清晰:“吹笛者非一人。主音来自西北假洞,乃诱饵回响;另有极弱副音,自东南方向传来,频率偏移七厘,似以骨笛远程控音——有人在指挥!”东南方向……顾廷远抬眼,目光如箭,穿透夜色,直刺将军府内院深处。
那是主母居所,是静语堂所在,更是苏玉容所居的东苑毗邻之地。他指节攥紧,信纸在掌中无声碎裂。可他忽然想起,昨夜查苏玉容居所时,见她窗台上摆着半片焦笛,与仁宗手中的残片纹路相合,那是她故意留下的“自证清白”之物。若真有人借林昭昭吹笛之名暗中传信,绝非苏玉容——她连《清心调》的基本音阶都认不全。
他猛地翻身上马,厉声下令:“留两人看守俘虏,其余人随我回府!封锁内院,重点巡查亲卫营,尤其是统领周恒的居所!”马蹄踏破夜寂,火光仍在山坳翻腾,他忽然明白,曹九娘的密讯故意提“东南”,是为了让他排除女眷,直指军中内鬼——周恒是韩琦的远房表侄,当年靠“韩党旧部”的身份投靠顾家,父亲日记里的“韩党有耳,在内宅”,“内宅”实指“亲卫营”,是暗语。
同一时刻,宫城深处,仁宗独坐密殿。案上,半片焦黑竹笛残片静静横卧,边缘碳化,纹路模糊。他指尖轻抚那焦痕,眼神深不见底——残片内侧刻着极小的“替”字,是替身乐工的标记,而非韩令仪所留。殿外夜风呼啸,檐角铜铃轻响,一声、两声,竟与《清心调》起音频率隐隐相合。
他忽然低笑,笑声却冷如冰。“烧了假的,倒以为能瞒天过海。”他缓缓抬眼,望向北方夜空,眸中寒光如刃,“可他们不知……真的笛,从未离过她女儿之手,更不知那替身,根本不是韩令仪的人。”子时三更,他召来壬子年当值的老宦官,两名禁军挟入殿中。
老宦官年逾花甲,白发如霜,双膝一软,跪伏于地。“李氏暴卒那夜,是你在侧?”仁宗声音低缓,却字字如钉。“是……是老奴当值……”老宦官嗓音嘶哑。“那她身死之后,尸身如何处置?”“按例火化,骨灰送入北陵……”
仁宗冷笑,抬手将那半片焦笛推至他眼前:“烧得这般干净,可为何,李氏的骨灰却一粒未存?”老宦官浑身一震,终于崩溃:“陛下……李妃未死透,韩相命人将她移入北陵地宫,以音通气……两名乐工轮班吹笛,一人是林娘子,另一人是林娘子找的替身——是韩令仪的旧部,故意装作韩党,实则帮林娘子续命!”
“那替身如何?”“第八夜,他怕被韩琦察觉,故意自尽于偏室门外,实则偷换身份,隐入教坊司,如今是曹九娘的师傅,那半片焦笛,是他故意留下的线索!”仁宗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所以……我母后,真的听着我登基,听着我的名字被抹去,却无人相救?”殿内唯有风穿隙而过,如呜咽。
与此同时,将军府东南角,夜雾重锁。顾廷远披风染露,悄然立于废弃绣楼外。此地曾是苏玉容居所,后空置,蛛网横结。他借巡查夜哨之名至此,轻推窗扇,木轴发出“吱呀”声。耳尖微动——极细微的“咔”声自窗缝传来,是竹片轻磨孔壁,频率精准,竟是《清心调》第三段起音前的调孔校准声。
他神色未变,缓缓退后,佯作无觉,却在转身刹那,向暗处亲卫递出一手势:封锁四周。回房后,他取出父亲遗留的牛皮日记,翻至最后一页,纸页泛黄,末尾一行小字几乎被墨渍掩盖:“周恒颈后有痣,韩党标记。”他凝视良久,指尖抚过那行字,仿佛触到父亲临终前的目光。
烛火摇曳,他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亲卫来报,周恒的居所搜出一支骨笛,笛身刻着“韩党密令”,正是远程控音的器具!顾廷远眸中寒光浮动,终于明白,他们的一举一动,早被周恒听着,而林昭昭设的“杀局”,从来不是引韩党死士,是引周恒暴露。
静语堂内,林昭昭终于吹响骨笛。《清心调》的旋律清越而出,不是续命之音,是“擒贼令”。音波入地,亲卫营方向传来三声铃响,是周恒被擒的信号。她放下骨笛,望向窗外,东南的雾气散去,藏者露出身影,是曹九娘的师傅,那名替身乐工。他向她点头,递过一支完整的骨笛——是当年林母吹过的那支,终于重聚。
夜风渐息,檐铃轻响。林昭昭握紧手中的两支骨笛,忽然明白,她吹的从来不是笛,是杀局,是母亲与韩令仪布下的二十年大局,是替所有冤死之人,吹响的复仇之音。而此刻,北陵地宫方向,似有笛音回应,绵长而温暖,像李氏在说:“我的儿,我的昭昭,终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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