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空气中还残留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
清晨五点四十分,国家训练中心的田径场空旷得能听到回声。
谢知远脚上那双最普通的训练跑鞋踩在暗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他身上没有佩戴任何智能腕表或运动手环,只有一个简单的背包,里面装着一块老式计时秒表和一条需要紧贴胸口才能测算心率的带子。
对于那些曾经能将他身体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智能设备,他现在抱以最深的怀疑。
第一圈,用时7分12秒。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在他曾经身为亚洲纪录保持者的尊严上。
这是他近三年来,跑出的最慢、最耻辱的一个单圈成绩。
肺部火烧火燎,双腿沉重如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但他没有停,甚至没有丝毫的迟疑。
他强迫自己忘记那些曾经由系统优化到完美的黄金角度,转而专注于最原始的动作——摆臂的幅度,步频的稳定,每一次脚掌落地时从脚跟到前掌的滚动。
他像一个初学者,笨拙地、固执地,在重新校准这具被系统“格式化”过的身体,试图找回属于它自己的“出厂设置”。
刘洋骑着一辆共享单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侧,车轮碾过浅浅的积水,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他看着谢知远那副几乎要散架的跑姿,紧锁的眉头和苍白的嘴唇,终究还是没忍住,吐槽道:“我说远哥,你现在这模样,真像个刚被教练从田径队苗子里筛出来的高一新生,连呼吸节奏都得从头学。”
谢知远没有回头,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喘着气的笑声:“那就……当重读高一。”
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破碎,但其中的平静与决绝,却让刘洋再也说不出半句调侃的话。
同一时刻,田径场高高的看台角落里,林晚照的身影被晨曦的微光勾勒出一个安静的轮廓。
她膝上摊开的,不是最新的体育科学期刊,而是一本边角已经泛黄起毛的物理笔记本。
这是谢知远借给她的,是他高中时期的手迹。
纸页上,没有热血的口号,只有密密麻麻的、用两种颜色笔迹标注的公式与草图。
“重心转移角度与步幅的函数关系”、“蹬地反作用力估算”、“摆臂对核心稳定的力矩平衡分析”……每一个冰冷的物理名词下,都藏着一个少年对奔跑最炽热的探寻。
林晚照的指尖轻轻拂过一行被圈起来的推导公式,忽然间,她彻底明白了。
在那个没有“系统”点亮他天赋的年代,这个被誉为天才的少年,也曾像一个最虔诚的苦行僧,试图用人类最基础的知识——物理和数学,去理解、去剖析、去征服奔跑这件事。
他不是天生就会飞翔,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弄懂空气动力学的原理。
那道曾经笼罩在他身上的神圣光环,或许从一开始,就源于他自身对科学的信仰。
林晚照合上笔记,沉默了许久,然后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亮了她清澈的眼眸。
她新建了一个文档,在标题栏里,一字一顿地敲下了一行字:
《当他不再被点亮,光从体内升起》
午后,体能训练房。
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金属器械混合的味道。
谢知远赤着脚,站在测力板上,完成了今天的最后一项基础测试——闭眼单腿站立。
屏幕上冰冷的数据无情地显示着结果:立定跳远,2米41,低于国家队平均线18%;垂直纵跳,58厘米,低于平均线22%;闭眼单腿站立,23秒,平衡能力评定为“较差”。
每一项,都是刺目的不及格。
谢知远看着自己的成绩,面无表情,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一旁的助理教练脸色难看,欲言又止。
“把这份报告看一下。”王医生递过来一张打印的图表,她的表情却不像其他人那般凝重,反而带着一丝研究者特有的兴奋。
“你的基础力量和爆发力确实大幅度下滑,但你看这里,”她指着图表底部一个不起眼的指标,“你的动作链完整性评分,比半个月前提升了14%。”
谢知远接过报告,那串陌生的名词让他有些疑惑。
王医生解释道:“简单来说,以前的你,每一个动作都是系统计算出的最优解,你的身体只是一个高效的执行器。而现在,这些数据虽然难看,但每一次发力,从脚踝、膝盖、髋部到核心、肩胛,整个力量传导链条的激活程度和协作性都在提升。你的大脑正在绕过系统指令,重新学习如何直接指挥每一束肌肉纤维。这不是退步,”她看着谢知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是神经通路的重建。”
谢知远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反复测试而微微颤抖的手。
一阵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那是初中时第一次参加区运动会,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在终点线前,手掌和膝盖被粗糙的煤渣跑道磨得血肉模糊。
那种火辣辣的疼痛,那种身体完全失控的无力感,和此刻的感觉何其相似。
他忽然明白了。原来,重生,比夺冠要难上一万倍。
傍晚时分,当谢知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正准备记录今天的训练数据时,那片熟悉的、代表着“系统”的淡蓝色光幕毫无征兆地在他眼前闪现。
一行冰冷的小字浮现在中央:
“检测到持续性、高强度的自主训练行为,符合激活条件,开启【适应性训练】预备阶段。”
这行字仿佛带着无形的魔力,承诺着一条更轻松、更高效的捷径。
只要他愿意,系统就能接管这痛苦而低效的“重建”过程,用它的方式,帮他更快地适应这具“新”的身体。
谢知远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许久。
他的眼中没有狂喜,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然后,他移开视线,仿佛那足以让任何运动员疯狂的提示根本不存在。
他拿起桌上的黑色签字笔,翻开训练本,在今天满满一页的训练记录末尾,用力地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选择,从来不该是被赋予的选项。
深夜,宿舍的阳台上。
谢知远赤着上身,正在做最后一组核心力量训练。
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滑落,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每一次腹肌的卷曲,都伴随着肌肉深处传来的酸痛和战栗,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穿刺。
一杯尚有余温的淡盐水被轻轻递到他手边。
林晚照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她的声音在夜色中很轻:“疼吗?”
谢知远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力竭的姿势,直到完成最后一个动作,才缓缓坐起,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温热的液体流过干涸的喉咙,带起一丝暖意。
他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疼,”他哑声说,“但踏实。”
每一丝疼痛,都是真实的。每一次力竭,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远处的城市灯火如同倾泻在地上的星河,璀璨而遥远。
某一瞬间,夜风拂过,谢知远的目光有些恍惚。
他仿佛看见,在三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夏夜,一个穿着白色回力鞋、在操场上跑夜操的清瘦少年,正站在灯火的尽头,远远地,朝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个连一双专业跑鞋都买不起,却在笔记本上推演着世界冠军奔跑模型的自己。
谢知远忽然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夜空,轻声说:“我记起来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手腕上那块被他当作普通手表佩戴的智能设备,猛地发出了一阵急促的震动。
他抬起手腕,只见屏幕上,一道全新的系统提示框正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上面的文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诱人:
“检测到宿主意志与身体记忆初步同步,解锁特殊权限。是否启用【基础属性重置】功能?”
他的指尖,悬停在了屏幕上方,距离那个“是”的选项,仅有分毫之差。
夜风骤然变得有些寒冷,吹动着他湿透的额发。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等待着他做出这个足以颠覆一切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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