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酸雨，像天穹永不愈合的伤口流淌的脓血，冰冷地鞭挞着D-7区贫民窟。黎灰拉着黎雨，在扭曲的金属骨架和腐败的垃圾堆间穿行，仿佛两只在猎鹰注视下奔命的耗子。头顶，那架通体漆黑、喷涂着冰冷三角徽记的监察官飞行器——“清道夫”白砚的座驾——如同跗骨之蛆，低空盘旋，数道凝练的蓝色扫描光束穿透迷蒙雨幕，如同神祇的探针，精准地锁定着他们移动的轨迹。每一次光束扫过，黎灰都能感觉到皮肤下泛起一阵细微的、令人作呕的麻痹感。
“哥…手环…不响了…”黎雨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她腕上那裂纹密布的手环，红光已熄灭，只剩下代表9999的猩红数字，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冰冷的全域通告在脑中反复回响：倒计时：6日23小时59分…
“嗯。”黎灰的回应短促得如同砂石摩擦。他攥紧手中那支沾满冰冷泥浆的抗辐射药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左臂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酸雨冲刷下传来阵阵钻心的灼痛。铁爪那戛然而止的咆哮——“最后还不是……”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爹妈的死，绝非意外。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翻腾的疑问。黎雨需要药，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鼠道”黑市，那里有尘域最见不得光也最昂贵的交易，包括能暂时压制辐射病的药物——价格，通常是命。
他们钻进一条由巨大排污管道改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狭窄通道。污浊的空气几乎凝滞，只有滴落的污水声和远处隐约的咆哮。通道尽头，一点摇曳的昏黄灯光下，聚集着几拨面目模糊的人影。气氛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最后一支‘清道夫’！”一个佝偻着背、脸上覆着防毒面具的摊主，沙哑地晃动着手中一支装着浑浊绿色液体的玻璃管。周围几双眼睛瞬间变得贪婪而危险。
黎灰将黎雨推到身后一处相对稳固的金属支架旁，低声道：“别动。”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风箱般的嘶鸣被压下，一步步走向人群中心，那双熔金色的瞳孔在污垢下闪烁着孤狼般的决绝。他掏出了那两盒刚从泥泞中抠出的灰败营养膏，以及一支浑浊的抗辐射药管——这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换。”黎灰的声音嘶哑，直接将东西推向摊主。
摊主瞥了一眼，发出刺耳的嗤笑：“这点垃圾？打发要饭的？‘清道夫’今天只认硬货，或者…天轨值！”他猩红的义眼扫过黎灰手腕上那几乎为零的天轨值读数，满是鄙夷。
就在黎灰眼神一凝，准备强行夺取的瞬间，三道黑影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扑出！是“毒牙帮”的掠夺者，为首的光头壮汉脸上横亘着三道爪痕，眼神凶残。
“嘿嘿，灰仔？听说你那小病秧子妹妹值大钱了？”光头狞笑着，粗糙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把淬毒的锯齿匕首，“把你妹交出来，或者…老子把你拆了喂酸鼠！”
没有废话。黎灰的身体在对方扑来的瞬间已如猎豹般伏低！他侧身避开匕首的寒光，枯瘦却布满力量的手臂如铁鞭般抽出，狠狠砸在另一名掠夺者的咽喉！那人眼球暴突，嗬嗬倒地。
但双拳难敌六手。另一名掠夺者的金属指虎带着破风声，重重砸在黎灰的肋骨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踉跄后退。光头趁机一脚踹在他腹部，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管壁上！
“哥——！”黎雨惊恐的尖叫撕裂了污浊的空气。
黎灰蜷缩在地，剧痛和窒息感淹没了他。视野开始模糊，妹妹苍白的小脸在晃动。光头壮汉的狞笑在耳边放大，沾着污秽泥水的靴底高高抬起，朝着他的头颅狠狠跺下！
不！雨儿…火…还没灭！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炽烈与剧痛，如同火山般在黎灰的心脏位置轰然爆发！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他的心上！他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嘶吼！
“呃啊——！”
嗡——！
一道刺目的、熔金色的光芒，骤然从他心脏位置的破旧帆布外套下透出！一个由无数细微光流构成的、极其复杂的荆棘状纹路瞬间在他皮肤上浮现、燃烧！他深褐色的瞳孔，在刹那间被纯粹、狂暴的熔金色彻底吞噬！一股原始、暴戾的力量感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垮了痛苦和虚弱！
在光头壮汉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黎灰那只沾满泥污和鲜血的手，快如闪电般抓住了他下踏的脚踝！五指如同烧红的铁钳，深深嵌入皮肉筋骨！
“什…！”光头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叫。
嗤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黎灰熔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焚尽一切的狂暴！他单臂发力，竟将体重远超自己的光头壮汉如同破麻袋般抡起，狠狠砸向旁边的金属管壁！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和血浆迸溅，光头壮汉的身体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瘫软下去。
剩下的那名掠夺者肝胆俱裂，转身欲逃。黎灰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燃烧着熔金光芒的手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仓促回防的金属臂护甲，精准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咔吧！”
清脆的骨裂声在死寂的通道中格外刺耳。掠夺者眼中的恐惧瞬间凝固，身体软倒。
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血管里奔腾咆哮！但随之而来的，是心脏被持续灼烧的恐怖剧痛，以及…一种冰冷的、令人恐慌的空虚感。
黎灰喘着粗气，熔金色的光芒在眼中明灭不定，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黎雨藏身的方向。妹妹惊恐的小脸映入眼帘。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袭来。他脑中闪过一个模糊而温暖的画面：一盏用废铁皮和碎玻璃勉强拼凑的、歪歪扭扭的小灯，微弱的光芒下，一张苍白但带着甜甜笑容的小脸，嘴里好像还哼着什么不成调的曲子……那是黎雨七岁生日，他捡了整整三个月的废电池才点亮了那盏小灯……
画面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薄纸，瞬间扭曲、焦黑、化为飞灰！消失了！关于那个生日的所有细节——她哼的什么调子？她许了什么愿？她当时穿了什么？——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从他的记忆里彻底抹去！只剩下一个空洞的“七岁生日”的概念，和一个模糊的、温暖的“光”的感觉。
“不…”黎灰熔金色的瞳孔剧烈收缩，一种比肉体疼痛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这就是代价？燃火，焚命…焚的是…记忆？
“呜嗡——！！！”
刺耳的、高频的引擎尖啸如同死神的宣告，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排污管道的顶部！坚硬的混凝土和金属结构如同纸片般被撕开！冰冷的、带着天穹特有洁净气息的风裹挟着酸雨倒灌而入！
数架造型狰狞、闪烁着幽蓝能量纹路的三角锥形无人机，如同蜂群般从破口处俯冲而下！它们底部投射出肉眼可见的、高频震荡的声波，瞬间笼罩了整个黑市空间！
“滋——嘎吱——轰隆！”
恐怖的声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内脏上！周围的金属管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扭曲、崩裂！堆积的垃圾被震得粉碎！整个地下空间仿佛在哀嚎解体！所有还活着的人，包括那些掠夺者和摊主，都痛苦地捂着耳朵翻滚哀嚎，耳鼻渗血。
目标明确！声波武器并非无差别攻击，其核心震荡波束，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狠狠“切割”向黎雨藏身的那处金属支架！目的只有一个——逼出目标！
“雨儿——！”黎灰目眦欲裂，熔金之瞳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心脏位置的炼火纹灼烧感几乎让他昏厥。他无视声波的冲击和内脏的翻江倒海，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黎雨！
金属支架在声波冲击下发出刺耳的悲鸣，轰然向内塌陷！黎雨小小的身体被震得抛飞出来，暴露在无人机冰冷的扫描光束下！
黎灰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身体作为肉垫，猛地接住了坠落的妹妹！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喉头一甜，但他死死抱住黎雨，转身就向排污管道更深处、那片连接着巨大废弃机械坟场的裂口亡命狂奔！冰冷的雨水和血水混合着淌下他的脸颊。
头顶，无人机的引擎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一道刺目的、凝练到极致的蓝色光束，带着毁灭的气息，无声无息地从一架无人机前端射出，精准地预判了黎灰的移动轨迹！
分解光束瞬间洞穿了黎灰的左肩胛！没有爆炸，只有一种诡异的、物质被瞬间解离湮灭的触感！一股难以形容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空虚感瞬间取代了剧痛！他左半边身体瞬间失去了知觉，连同怀中黎雨的重量都感觉不到了！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两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从排污管道的巨大裂口处翻滚着坠出！下方，是堆满了锈蚀扭曲金属巨兽的废料场深渊！
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攫住了心脏。黎灰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和残存的右臂力量，死死将黎雨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迎向下方那片狰狞的金属丛林。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要死了吗？和爹妈一样，死在这片废料场……
就在下坠的轨迹即将撞上一根斜刺而出的、断裂的巨型液压臂时——
嗡——！！！
紧贴黎灰腰侧，那块边缘锋利的暗沉金属片——余烬核心——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深邃而冰冷的幽蓝光芒！光芒瞬间扩散，如同一个微型的蓝色光茧，将下坠的两人包裹！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黎灰的意识瞬间被一股庞大、冰冷、非人的意志粗暴地挤开！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踢出驾驶舱的乘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做出反应。
“他”在即将撞上液压臂的瞬间，以一种超越人类极限的、近乎诡异的角度凌空扭转身躯，双脚精准地蹬踏在冰冷的金属表面！巨大的下坠冲击力被巧妙卸去大半，发出沉闷的巨响！借着这股反冲力，“他”抱着黎雨，如同轻盈的雨燕，稳稳落在下方一处相对平坦、布满厚厚锈蚀铁屑的凹坑底部。
这里…是当年父母遇难的坑洞！熟悉的、混杂着铁锈和陈旧血腥气的味道钻入黎灰残留的感官，让他残留的意识剧烈震颤！
几乎在落地的同时，一道黑影如同捕食的猎鹰，紧随其后从天而降！是白砚！她身着漆黑的监察官轻型作战服，头盔面罩闪烁着冰冷的数据流，手中握着一柄高频震荡粒子匕首，动作迅捷凌厉，直刺“黎灰”怀中的黎雨！没有丝毫犹豫，精准执行着清除“关联因子”的指令。
被余烬核心接管的“黎灰”，那双熔金色的瞳孔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无机质的冰冷蓝膜。面对白砚致命的一击，“他”的反应快得超越了物理极限！没有闪避，而是以左臂被分解光束洞穿、理论上已完全坏死的左臂！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悍然上格！
“锵——！”
高频粒子匕首与包裹着幽蓝光芒的左臂碰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
就在她准备发动更强攻击的瞬间，黎灰的反击到了！被幽蓝光芒包裹的左手，五指如钩，无视了粒子匕首的切割力场，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穿透了白砚的防御，精准、冷酷地扼住了她持匕的右手手腕！一股冰冷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力量瞬间侵入！
黎灰那双蓝金交错的诡异瞳孔，冰冷地锁定着白砚头盔下的眼睛。一个非男非女、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从黎灰干裂的嘴唇中吐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
“样本…威胁…清除。”
话音未落，“他”的右手如闪电般探出，目标是白砚脆弱的脖颈！这一拧，蕴含的力量足以瞬间终结这位精英监察官的生命！
代价！就在右手即将触及白砚脖颈皮肤的刹那，黎灰心脏位置的炼火纹如同超负荷的熔炉，爆发出撕裂灵魂的剧痛！同时，一股更庞大、更冰冷的反噬力量，如同亿万根冰针，猛地从他脊椎深处炸开，瞬间席卷了他被余烬核心强行接管的左臂，并疯狂蔓延！
“呃——！”黎灰或者说，被双重剧痛冲击的“载体”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扼住白砚手腕的左手蓝光剧烈闪烁，然后骤然熄灭！那股冰冷的控制力如潮水般退去。
白砚战斗本能超群，瞬间抓住这千钧一发的破绽！她强忍右腕的剧痛和麻痹，左手猛地抽出腰间的声波震撼弹，狠狠砸在“黎灰”胸前！
“轰——！”
近距离的爆炸冲击波将两人狠狠炸开！白砚借力倒飞，迅速拉开距离，头盔面罩后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刚才那扼住手腕的冰冷触感，似乎穿透了作战服，让她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非人的“存在”。她毫不犹豫地启动了紧急召回装置。
黎灰则被冲击波狠狠撞在坑洞边缘冰冷的金属壁上，怀中依旧死死抱着黎雨。余烬核心的幽蓝光芒彻底隐没，炼火纹的金光也黯淡下去，熔金色从瞳孔中褪去，只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心脏的灼痛和脊椎的冰冷反噬如同两条毒蛇在体内肆虐。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却惊恐地发现——他的左手，完全失去了知觉！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五根手指都如同死物般垂落着，冰冷、麻木，仿佛从未属于过他。神经…永久坏死了。
坑洞上方，无人机盘旋的嗡鸣声和监察官飞行器的引擎声渐渐远去。冰冷的蓝色扫描光束最后一次扫过这片埋葬了他父母、如今也几乎埋葬了他的废料场坑洞，最终消失在铅灰色的雨幕深处。
黎灰靠在冰冷的金属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他低头，看着怀中因过度惊吓和声波冲击而陷入昏迷、小脸惨白的黎雨。又抬起自己那只如同摆设般垂落的左手。
炼火焚命…余烬噬身…
这条路，才刚踏出第一步，代价已如此惨烈。他缓缓闭上眼，污浊的雨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那道细小的划痕流下，滴落在黎雨冰凉的脸颊上。
火…还没灭。但引火的柴薪，已开始化为冰冷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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