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茹眼中异彩连连，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哟，懂得不少嘛！我也不爱喝这劳什子，纯粹是撑门面，糊弄那些洋主顾的。加了奶的咖啡，真能好喝？”
“自然。”白天罡肯定道。
“行，改天试试。”陈雪茹心情似乎好了些，站起身，“既然你不待见它，那咱就走吧，去看看你那‘群众堡垒’。”
大前门商铺林立，黄包车夫随处可见。两人各乘一辆，车轮碾过北平初冬冻得硬邦邦的街面，发出单调的“咯噔”声。车子在南锣鼓巷95号院门前停下。甫一下车，一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污物与消毒石灰的刺鼻气味便隐隐飘来。不远处，一个简陋的旱厕孤零零杵在胡同拐角。
陈雪茹下意识地用丝帕掩了掩口鼻，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味儿……”
“不习惯吧？”白天罡神色坦然，“我刚分来时也一样。所以琢磨着，得在家里通上自来水和下水道，安上抽水马桶和淋浴。这样，吃喝拉撒洗澡，关起门来全在自己屋里解决，省心又体面。就是……”
他摊了摊手，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手头紧巴，拢共就三百块，刚够付工钱和买管子的，买便池和接水管的钱还差一大截。”
陈雪茹听着，非但没有嫌弃，眼睛反而更亮了。会想着在家里安抽水马桶和淋浴的男人！这份对生活品质的追求，简直和她骨子里的享乐主义灵魂共鸣！
她最怕的就是嫁个甘于清贫、安于陋室的榆木疙瘩。
“钱的事好说！”她手一挥，带着富婆特有的豪气，“回头我先给你支一千。既然决定要住，就得拾掇得像样！就算住不了洋楼，这‘堡垒’也得是铜墙铁壁，舒舒服服的！”
一千块！在这个人均月工资不过十五、二十块的年头，这轻飘飘的数字砸下来，分量重得让白天罡都暗自咋舌。什么叫金大腿？这就是了！
“得嘞！包您满意！”白天罡笑容满面。
推开那扇厚重的黑漆大门，绕过斑驳的影壁，前院景象映入眼帘。青砖墁地，抄手游廊的朱漆柱子虽有些褪色，但雕花的梁枋、檐下精巧的雀替，仍能窥见昔日的规整气派。陈雪茹挑剔的目光扫过，微微颔首：“这院子底子倒还行，就是不知道左邻右舍……”
话音未落，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戴着旧式圆框眼镜、穿着洗得发白蓝布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踱了出来，正是前院住着的阎埠贵。他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容，镜片后的小眼睛飞快地在陈雪茹身上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墨绿小洋装和珍珠项链上溜了一圈。
“哟嗬！小白兄弟，今儿带贵客回来了？这位女同志可真……真精神！”阎埠贵搓着手，笑容可掬，目光却像带了钩子。
白天罡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淡笑：“阎老师，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对象，陈雪茹同志。快办事了，带她来认认门儿。”他刻意用了“老师”这略带尊敬的称呼。此时街道办尚未成立，院里也没选什么大爷，阎埠贵不过是个小学教员。
“哎呦！恭喜恭喜！”阎埠贵脸上的笑容更盛，仿佛自己家要办喜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那……办喜事，院里得摆席面吧？请人帮忙了没？记账这活儿，老哥哥我在行啊！账本、笔墨都是现成的！”他拍着胸脯，一副热心肠的模样，眼底却闪烁着精打细算的光——记账，意味着能名正言顺地蹭一顿好席面，说不定还能落下点花生瓜子。
白天罡岂能不知他的心思？他笑容不变，爽快应道：“那敢情好！就麻烦阎老师您了！”他话锋一转，堵住了对方可能的后招，“不过账本笔墨的钱，您费心记个数，回头从礼金里扣出来给您，不能让您又出力又贴钱，那不合适。”
阎埠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绽开，竖起大拇指：“讲究！小白兄弟是个敞亮人！”他没想到这年轻人如此滴水不漏，把“占便宜”的路子提前堵死了。
陈雪茹全程含笑静立，宛如一幅精致的仕女图，将两人言语间的机锋尽收眼底。白天罡这份不卑不亢、既不失礼又界限分明的应对，让她心底那点满意又添了几分。这男人，人情世故上并非雏儿。
院里其他几户在家的人听到动静，也纷纷探头探脑。陈雪茹的容貌打扮，在这灰扑扑的大杂院里无异于凤凰落进了鸡窝，引来一片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和七嘴八舌的搭讪。
“小白，对象真俊啊！”
“这衣裳，百货大楼买的吧？真鲜亮！”
“啥时候办事儿啊？可得请大伙儿喝杯喜酒！”
……
白天罡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一一简短回应，既不冷落，也不过分热络。寒暄过后，他领着陈雪茹穿过垂花门，步入中院。垂花门旁是许大茂家，右手边是刘海中家，刘海中家后面，挨着耳聋老太太小屋的，就是白天罡的两间后罩房。
“你们院里的人，瞧着都挺热心肠。”穿过中院时，陈雪茹低声笑道。刚才那些街坊的热情让她颇感新鲜。
白天罡脚步未停，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热心肠？陈掌柜，别被表象骗了。这院里，真正心口如一的没几个。阎埠贵精于算计，刘海中官迷心窍，易中海表面仁义实则最爱拿捏人……许伍德（许大茂父亲）就是个势利眼。大部分，不过是些为点蝇头小利就能红了眼的普通人罢了。”他侧头看了陈雪茹一眼，眼神锐利，“记住，在这里过日子，守住一条铁律：不占人便宜，也绝不让别人占咱们的便宜。少说话，多做事，关起门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留话柄，便是安身立命之道。”
陈雪茹心头微凛，将他的话牢牢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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