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海被问住了，张着嘴，喉结滚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层顾虑，如同冰冷的铁块，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是他从未深想，或是不敢深想的。
白天罡继续道：“我的意思是，这事儿先缓缓，说不定有别的转机。当然，您表妹那边要是真铁了心给，有这层血缘在，您二位心里自然更亲近些，这也算是条路。但前提是，得把各种可能都想清楚，把章程定死了，白纸黑字，免得到时候扯皮，伤了情分，也苦了孩子。”他这番话是真心为易中海考虑。现在的易中海为人正直，热心肠，帮过他不少忙。至于将来？若易中海真有了自己的孩子，心思还会像某些人揣测的那样一门心思偏帮，算计那个“傻柱”吗？当然，如果易中海最终无后，指望他白天罡养老送终？那不好意思。
他的人生信条就是无压力、享自在，可没打算背那么重的担子。
话点到为止，说多了便是交浅言深。
白天罡轻轻拍了拍易中海的肩膀：“易老哥，这事儿您和我大姐再好好掂量掂量。我先走了。明儿晚上，我在家置办一桌，请您和大姐务必赏光过来吃顿饭，就别让大姐做饭了。”他顿了顿，又指着那截裸露的管口叮嘱，“还有这管子口，劳您跟院里各家都打个招呼，让大人孩子都离远点，别我不在的时候，有不懂事的往里塞东西给堵了。”
易中海从纷乱沉重的思绪中挣扎出来，连忙点头应承：“天罡你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回头我就挨家挨户去说，谁家孩子要是手欠给你堵了，我揪着他爹妈来给你通开！保管误不了事。”
“得嘞，有您这话我就踏实了。回见，易老哥！”白天罡不再多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胡同。来到灯火初上、人声渐起的主街，他抬手拦了一辆空着的黄包车：“师傅，前门大街。”
坐在颠簸的黄包车上，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白天罡估摸着这个点陈雪茹肯定已经用过晚饭了，便不急着回丝绸店。他让车夫直接拉到了前门大街赫赫有名的全聚德。这年头的老字号烤鸭，据那些经历过旧社会的老人说，味道之纯正、工艺之讲究，远非后世可比。四九城里，没几个老饕不馋这一口酥香。只是价格也确实令人咋舌，一只鸭子能吃掉普通三口之家小半个月的口粮，寻常人家根本不敢问津。
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一股混合着果木炭火香、油脂焦香和甜面酱独特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深秋的微寒。跑堂的小伙计眼疾脚快，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同志您几位？里边请！”
“一位。来半只烤鸭，荷叶饼、葱丝、黄瓜条、甜面酱都配齐。”白天罡找了个靠窗的清净位置坐下。
很快，一位头戴雪白高帽、面色红润的老师傅推着锃亮的枣红色烤鸭车来到桌前。手起刀落，动作行云流水，薄刃片刀贴着烤得焦糖色、酥脆欲裂的鸭皮划过，发出细微悦耳的“咔嚓”声，薄厚均匀、皮肉相连的鸭片便如花瓣般层层铺在了洁白的瓷盘里。这现场片鸭的架势，与他脑海中那份来自“厨神”记忆里的烤鸭技法印证，相差仿佛。当然，细微处还是能看出时代的局限——比如这鸭子显然不是在最佳出炉时间片制的，表皮反复刷“脆皮水”的痕迹略显刻意；那碟甜面酱的甜度也稍逊，想是眼下白糖供应紧张，店家已是尽力而为了。
夹起一片鸭肉，连皮带肉蘸上微甜的酱汁，配上几根爽脆的葱白丝和碧绿的黄瓜条，用温热的、薄如蝉翼的荷叶饼一卷，送入口中。牙齿轻合，先是酥脆鸭皮在舌尖爆开丰腴的油脂香气，紧接着是嫩滑鸭肉的鲜美，葱丝的辛香、黄瓜的清爽与酱汁的醇厚咸甜在口中交织碰撞，形成极其丰富、立体的味觉体验。在这个物质相对匮乏、烹饪手法也相对质朴的年代，能吃到如此层次分明的美味，实属难得。这钱，花得值了。当然，这“贵”也是相对的。
一顿饭细嚼慢咽，吃了半个多钟头。白天罡心满意足地走出全聚德，裹挟着一身烤鸭的余香，穿行在灯火渐次亮起的前门大街上，回到了陈记丝绸店。前厅里，陈雪茹正坐在柜台后的酸枝木圈椅上，就着明亮的汽灯光翻看账本。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白天罡，眉眼弯起，唇角自然地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回来了？吃饭了没？我让小荷特意给你留了饭菜，在灶上温着呢。”声音清亮，带着一丝再自然不过的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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