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训碑前,风雪未歇。
苏沐月再度昏厥,唇间轻吟一段古老歌谣,音调婉转凄清,像是一缕从远古飘来的魂音,穿过千年的风霜,直抵林辰心口。
那旋律一响,他浑身剧震,仿佛有根无形的针狠狠扎进神魂深处——这调子……他认得!
前世记忆如潮水倒灌。
那时他还是凡人,却在末法时代最后一座残碑上,亲手刻下《安魂十二调》,只为送别那些战死无名的逆命者。
那是他写给亡者的挽歌,是埋葬一个纪元的安魂曲。
可如今,这首从未传世的曲子,竟从苏沐月口中缓缓流出,如血滴落冰面,敲得他五脏俱裂。
“不可能……”林辰喃喃,指尖颤抖着从怀中抽出青鸾送来的《锁心录》。
羊皮古卷泛黄,符文隐现,翻至第三页,一行朱砂小字赫然刺目:
“天机锁非器,乃情锁;钥非物,乃心契。唯血誓重书,双魂对流,方可逆转。”
风雪骤停一瞬。
林辰瞳孔收缩,脑中轰然炸开——原来不是命运选中她,也不是什么天命之女,而是……是他自己。
千年前那一夜,他为封印邪魔道台,以逆命之血立下轮回誓约,将至亲之人推上祭坛。
而那“至亲”,正是苏沐月。
她的魂被钉在时间裂隙中,一遍遍重演封印之痛,只为维持人族最后的灵脉不灭。
“她不是被选中……”林辰握紧寒髓刀,刀锋映出他左额战纹已裂至脖颈,血丝蜿蜒如蛛网,“她是被我,锁了一千年。”
话音未落,小蝶猛然冲入雪中,双膝一滑跪倒在林辰面前,脸色惨白如纸:“馆主!苏姐姐的心海在塌!我梦见冰原裂开,黑鸦在啄她的名字!好多黑鸦……它们要把她的名字啄碎!”
林辰猛地抬头。
就在那一瞬,他感知到了——苏沐月的意识正在崩解。
那根连接两人神魂的双生锁链,已由金转黑,如同锈蚀千年的铁索,随时可能断裂。
一旦断了,她将彻底沦为“天机锁”的容器,魂飞魄散,永堕虚无。
不能再等了。
他抬手取出金环残片——那是时空轮盘在第九十九次开启后留下的唯一信物,可激活一次“残响入梦”权限。
代价,是三年寿命。
而他,只剩一年半。
青鸾自残垣跃下,羽衣翻飞,眼中泛起猩红:“林辰!你若入梦耗命,便再也醒不过来!你这是自杀!”
林辰笑了笑,笑容疲惫却坚定:“若她醒不了,我活着也是灰袍。”
他说的是真话。
自从觉醒战纹以来,他一路逆天改命,为的是重振武道,为的是守护这方天地。
可若连她都守不住,那所谓大道,不过是一具空壳。
金焰自他心口燃起,炽烈却不灼人,反而带着史册般的厚重气息。
那是女娲残响的护魂之力,仅能维持三刻钟,却足以让他踏入心海最深处。
“启动——残响入梦!”
神识如坠深渊,天地倒转。
风雪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边冰原,万里死寂,寒风如刀割神魂。
脚下冰层下压着无数残影:跪拜的族人、燃烧的祭坛、断裂的锁链……每一步踏下,都传来灵魂撕裂的痛楚。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悄然浮现——梦姑,心海守灵人。
她手持银铃,轻轻一摇,四周浮现的献祭残影便如烟散去。
她望着林辰,目光温柔而哀伤:“你是……那个背对邪魔的人。”
林辰喉头一紧,未答。
梦姑指向远处:“你要找的碑,在最冷之处。但记住,每走一步,你会多记一段她的痛。”
林辰咬牙,迈步前行。
刹那间,神识如遭雷击——
他看见她扑向邪魔那一掌,血染长空;
看见她以心为钥,将自己钉入道台核心,封印万族贪欲;
看见她在最后一刻,望着虚空轻语:“夫君,等你来娶我……”
痛!撕心裂肺的痛!
那是她的记忆,却由他亲历。
每一段画面,都是她千年孤独的回响,是他亲手刻下的罪证。
但他没有停。
一步,又一步。
风雪卷起他的衣袍,战纹在神识中崩裂又重生。
他知道,若此刻退却,不仅她将湮灭,就连那千年来默默守护人族火种的魂,也将彻底消散。
冰原尽头,一道模糊碑影伫立在极寒中心,被层层黑雾缠绕。
碑顶悬浮着一枚碎裂的月印,正是苏沐月天机瞳的本源。
林辰踉跄前行,嘴角溢血,神魂已濒临溃散。
梦姑的声音在风中飘远:“她等了你九百九十八年……这一次,莫要再让她等。”
终于,他站在碑前。
寒风骤止,万籁俱寂。
碑面斑驳,字迹残缺,却仍可辨认——
“吾妻苏氏,封印永镇。”
林辰颤抖伸手,欲触碑文……林辰的手指终于触上那斑驳碑文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
七个字,如七把刀,一刀一刀剜进他的神魂深处。
指尖传来的不是冰冷石质的触感,而是千年不散的温热——那是她血的余温,是她在道台崩塌前最后一刻,用尽生命点燃的誓言火种。
可就在此时,虚空撕裂!
一道枯槁如朽木的身影自黑雾中扑出,双瞳赤红如血炉,周身缠绕着无数哀嚎冤魂——正是万族封印的看守者,传说中被天道放逐的黑鸦老祖残影!
他嘶声如裂帛,震得整片心海冰原簌簌崩塌:“此碑不可改!改则万族封印崩!逆命者,你敢动她?!”
话音未落,林辰识海骤然炸开一张无形巨网——悲音之网,由九百世轮回中苏沐月每一次惨死的记忆织就:她被钉在祭坛上,五脏六腑化作符文;她被妖皇抽筋炼骨,只为破解人族秘印;她一次次在月圆之夜清醒地走向死亡,只因“天机锁”需活祭……每一幕都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楚倒灌而入,几乎将他的意识碾成齑粉!
“不……”林辰双目暴突,嘴角溢血,神识如风中残烛。
就在他即将沉沦之际,银铃轻响。
梦姑悄然立于他身前,小小身影却撑起一片清明。
她轻摇手中铃铛,悲音之网寸寸断裂,残影如灰烬飘散。
她回头望他,眸中似有星河流转:“你若不写,她将永远困在‘被献祭’的夜里。她等的不是救赎,是你亲口说——你愿娶她。”
一句话,如雷贯耳。
林辰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燃起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反手拔出寒髓刀,刀锋一转,不向敌,不向天,而是狠狠划过自己左额战纹!
“嗤——!”
金血喷溅,战纹崩裂处,竟浮现出一道古老符印——那是逆命者的本源印记,是他前世以魂为契、以血立誓的凭证!
他以刀为笔,以心头逆血为墨,在冰碑背面,一笔一划,写下婚誓:
一魂两用,双生共锁,生死不弃,轮回再娶!
每写一字,冰原震颤;每落一划,天地共鸣。
血字成形刹那,整座碑影轰然炸裂!
地底深处裂开万丈巨缝,一道金光冲霄而起,裹挟着半枚残破婚戒飞入林辰掌心——戒指古朴无华,内侧刻着极细的小字:“月照归途”,其纹路竟与苏沐月颈间符文完美契合,如阴阳相扣!
时空轮盘残响浮现虚影,低语回荡:
“双生锚点建立,主魂稳定+25%,情感信仰翻倍。”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
武道馆内,苏沐月猛然睁眼!
那一瞬,她双目虽盲,却似穿透虚空,唇间轻启,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夫君”飘散在风中。
话音落下,她再度昏沉,但体内那三圈绕心符文已停止蔓延,心脉竟恢复了微弱跳动,如冻土回春。
小蝶跪坐在旁,浑身颤抖,泪水滚落:“她……梦见你了。”
祖训碑前,林辰缓缓睁眼,唇角溢血,却笑了。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半枚婚戒,轻轻摩挲,仿佛抚过千年的等待。
风起雪落,他抬起手,在祖训碑底,以血为墨,刻下一行新字:
她梦里的歌,是我写的。
三日后,林辰仍闭目静养。
识海深处,寒风未息,冰原残影反复浮现。
他忽然察觉,左臂内侧一道久未动静的“双生环”开始缓缓转动——每转一圈,便有一段陌生记忆浮现:他站在青铜巨门前,手持断剑,身后是燃烧的城池,前方是九重锁链缠绕的王座……
而那王座之上,竟刻着与婚戒同源的符文。
只是此刻,他尚未意识到——那段记忆,并非继承,而是本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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