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那缕穿透云层的光线仿佛一把锋利的金刀,劈开了苏府庭院里凝滞了一夜的黑暗。
柳惜音手中的青铜香炉坠地,迸裂的脆响在死寂的清晨里格外刺耳,碎裂的铜片和香灰溅了一地,像一场未卜的卜辞,预示着某种彻底的失控。
她的脸色比地上的香灰还要惨白,那双总是含着温婉笑意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惊恐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狠厉。
她死死地盯着苏青棠,那个不久前还因噩梦而瑟瑟发抖、对她言听计从的女孩,此刻却像一尊被唤醒的玉像,周身散发着冰冷而坚决的气息。
“你……你疯了……”柳惜音的声音干涩发颤,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苏青棠身上有什么看不见的尖刺,让她不敢靠近。
苏青棠没有理会她的失态,只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铜镜。
镜面上,她额前那道浅红色的烙印似乎比方才更加灼热,那股热量顺着她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深处。
梦境里的火光、血腥、倒塌的梁木,以及那个背影……那个转身后眼中闪烁着金纹的林昭,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冲刷。
那些被强行植入的记忆,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一种烙印,带着不容置疑的情感洪流,将她过去十几年建立的认知冲得七零八落。
“哥哥……”角落里,一直安静的苏青梨怯生生地又唤了一声,她手中的画纸上,那个背着两个女孩的黑影小人,被她用炭笔涂了又涂,显得格外醒目。
“闭嘴!”柳惜音猛地厉喝,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她像是被那声“哥哥”刺痛了神经,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去抢苏青梨手中的画纸,“什么哥哥!那是蛊惑人心的妖术!是魔头在污你心智!”
苏青棠的动作比她更快。
她一把将妹妹揽入怀中,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抓住了柳惜音的手腕。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苏青棠的声音很低,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顿地问,“到底是谁?”
柳惜音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她挣扎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是谁?我是你柳姨!是照顾了你们姐妹这么多年的亲人!”
“亲人?”苏青棠冷笑一声,那笑意里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嘲讽,“亲人会用焚香来操控我的梦境?亲人会在我痛苦时,反复告诉我一个所谓的‘真相’,却对我真正的疑惑视而不见?”她凑近柳惜音,目光如炬,仿佛要看穿她伪装的面皮,直抵灵魂深处,“楚怀玉是谁?我爹娘……他们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柳惜音心头。
她彻底乱了方寸,眼神游移,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她意识到,那道由谎言筑起的堤坝,已经被林昭那个疯子用最野蛮的方式,从内部炸开了一道缺口。
“你……你会后悔的。”柳惜音猛地甩开苏青棠的手,踉跄着后退几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恢复了几分惯有的姿态,只是那份温婉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色厉内荏的威胁,“大小姐,你被妖邪迷了心窍,我会为你请来最好的法师,驱除你身上的邪气。在此之前,你最好待在房里,哪儿也别去。”
说完,她不再看苏青棠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开了院子。
庭院里,只剩下姐妹二人和一地狼藉。
苏青棠松开紧握的拳头,手心已满是冷汗。
她低头看着怀中瑟缩的妹妹,轻声安抚:“青梨,别怕。”
苏青梨抬起头,用那双纯净的眼睛望着她,小手抚上她的脸颊,擦去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泪水,然后用手指在她手心写下:“姐姐,不哭。哥哥,会保护我们。”
苏青棠浑身一震。
是啊,梦里,那个叫林昭的少年,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别怕,我是你们的哥哥。”那声音,穿透了烈火与死亡,穿透了十余年的隔阂与谎言,清晰地回响在她的耳边。
我不信梦……可我信你。她闭上眼,在心里默念着。
与此同时,城南的破庙中,林昭猛地咳出一大捧暗红色的血液,溅落在身前几乎崩裂的寒心铁阵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烙铁浸入冰水。
铁片上的寒气已经消散殆尽,几近废铁。
他浑身脱力,左臂上那诡异的黑色纹路已经退回到了手肘处,但每一次呼吸,胸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意识回归的瞬间,他仿佛还能感受到苏青棠梦境中那份剧烈的震荡和她醒来时的惊悸。
签到系统界面上的金光已经黯淡,那行“血脉共鸣重建,守护契约稳固”的字迹,是他用半条命换来的结果。
他扶着冰冷的地面,艰难地坐直身体,望向晨光中苏府的方向。
那里,一定已经翻天覆地。
柳惜音的惊慌,苏青棠的觉醒……他仿佛能隔空看到那一切。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梦见我杀了你的家人……我也梦见你曾紧紧抓住我的衣角,叫我哥哥……”他喃喃自语,眼中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哀,“青棠,青梨……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而在另一边,衙门之内,赵无咎几乎是撞开了卷宗室的门。
钱默的那张纸条被他死死攥在手心,汗水浸湿了纸面,上面的字迹却像烙印般刻在他脑子里——“血契需双生之血、至亲之泪、黑袍为引”。
黑袍……柳惜音用的,是林昭的旧袍。
这是一个完美的栽赃闭环。
若不是钱默冒险提醒,他恐怕永远也想不到这一层。
他冲到自己的桌案前,从一个上锁的暗格里,翻出那份残缺的林家灭门案密档。
他展开那张早已被他看过无数遍的、描绘现场惨状的画像,目光死死锁定在角落里那个被忽略的细节上——一个被烧焦的摇篮边,滚落着一只小巧的玉铃铛,铃铛上系着的红绳花结,与他昨日在苏府远远瞥见苏青棠腕上所戴的,一模一样!
“双生之血……”赵无咎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想起了苏青棠和苏青梨那对姐妹。
“至亲之泪……”他想起了林昭母亲的卷宗记载,临死前曾有过剧烈的挣扎和哭喊。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铁笔被他握得咯吱作响,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他眼中的血丝密布,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如果……如果她们真的是林家遗孤,那楚怀玉当年所谓的‘斩草除根’,根本就没有完成……这场对林昭的追捕,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灭口!”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楚怀玉,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去掩盖十几年前一桩灭门案的真相?
这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衙门外传来一阵沉闷而规律的号角声,那是影蛇卫集结的信号。
赵无咎心中一凛,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抓起挂在墙上的佩刀和腰牌,大步流星地向外冲去。
他必须赶在影蛇卫之前抵达苏府,必须亲眼确认那个玉铃!
他必须阻止一场可能发生的、新的屠杀!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给长街铺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
空气清冷,带着露水的湿气。
早起的贩夫走卒刚刚支起摊子,打着哈欠,准备开始一天的营生。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阵整齐划一、仿佛踏在人心脏上的脚步声,从长街的尽头传来。
那声音沉重、冰冷,不带一丝人气,让街边的野狗都夹着尾巴躲进了巷子深处。
雾气中,一队队身着黑色劲装、头戴狰狞铁面的身影缓缓出现,他们腰间悬挂的弯刀在晨光下反射出幽幽的寒光,如同毒蛇的鳞片。
苏府那朱红色的高大门楣,此刻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寂静。
门环上的铜狮,无声地注视着这支正向它逼近的死亡队伍。
万籁俱寂,只有那越来越近的、金属与石板碰撞的铿锵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敲响了黎明前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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