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片仿佛一块活物,死死地吸附在林昭的心口。
那不是错觉。
随着他胸膛的起伏,一种刺骨的寒意正源源不断地渗入他的四肢百骸,试图将他奔腾的血液彻底冻结。
但与之相抗的,是另一股更为灼热的洪流,源自于他灵魂深处的惊骇与剧痛。
黑色的诡异纹路像是遇见了天敌的毒蛇,从他心口飞速退缩,隐没于皮肉之下。
林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个刚刚被点亮的、尘封了十年的真相。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来,腥甜的气味在口中弥漫。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摸索出那半卷残破的密档,再次燃起火折子。
微弱的火光下,画卷上那两个女童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层岁月的薄雾笼罩。
可那光芒,却精准地落在了她们的饰物上。
一个腕间,是泛着温润光泽的玉铃铛;另一个颈上,是一根用最普通的红绳系着的平安结。
玉铃……红绳……
林昭的呼吸猛地一滞,脑海中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轰然炸开。
七岁生辰那日,母亲拉着他的手,笑意温柔地指着两个怯生生站在角落里的小女孩。
她们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上一些。
“昭儿,快来见见你的小侄女。”母亲的声音言犹在耳,“这是青棠,这是青梨。”
他记得,母亲从妆匣里拿出这两件她最珍视的饰物,亲手为她们戴上。
他那时还曾因为母亲将心爱之物送给“外人”而生过闷气,躲在柱子后偷偷瞪着那两个陌生的“远亲”。
远亲?侄女?
多么可笑的谎言!
她们本该……本该叫他一声“兄长”!
一股滔天的恨意与悔恨混杂着冰冷的杀机,从林昭的眼底迸发。
他死死攥住那张画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张捏碎。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那冰冷的签到界面微微一震,一行新的字迹缓缓浮现:
“记忆追溯进度17%,解锁片段:林母临终密语。”
与此同时,废弃粮仓之外,夜色如墨。
数十名身着玄甲的城卫军,手持火把与长刀,将整个粮仓围得水泄不通。
火光跳跃,将他们脸上的神情映照得忽明忽暗,肃杀之气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
赵无咎立于阵前,身形笔挺如松,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锁定着粮仓那扇破旧的大门。
他没有下令立刻强攻,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像一头极具耐心的猎豹。
钱默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的右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中,指尖正死死捻着一页薄薄的纸。
那上面,是他刚刚趁人不备,从卷宗房里抄录下来的内容。
他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昨天他看到的原版卷宗上,那道针对林氏余孽的“清剿令”末尾,只有郡守和几位将军的签名画押,唯独没有那位权倾朝野的监察御史——沈文昭的朱印。
可今日,就在赵无咎带队出发前,他亲眼看见那份卷宗上,多了一枚鲜红刺目的印章。
沈文昭。
这三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敢抬头去看赵无咎的脸,生怕被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看出端倪。
队伍的末尾,一阵小小的骚动。
钱默眼角余光瞥见,赵无咎的亲侄子赵小川,正偷偷将一小包用油纸裹好的东西塞给一个负责巡夜的老兵。
“王叔,这是上好的伤药,”赵小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却依旧清晰地飘了过来,“我爹上次被匪寇砍伤,就是林公子给的这个方子,一用就灵……他……他不像他们说的那种坏人。”
老兵迟疑地接过,看了看远处紧闭的粮仓大门,浑浊的
这细碎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赵无咎的耳中。
他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厉声斥责。
他只是缓缓转过头,目光越过人群,再次望向那死寂的粮仓。
沉默片刻,他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下去,放烟雾弹,把他逼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但不准伤其性命。”
粮仓内,林昭正准备将那张浸透了他血泪与仇恨的画像撕下带走,一股极致的危险预警,却毫无征兆地从后颈窜起,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这不是他自己的感知,这股突如其来的心悸,源自于他与苏青梨之间那道神秘的血脉联系!
有什么不对!
苏青梨的感知清晰地传来一股异样的波动——就在他脚下的土地深处,一股阴冷、粘稠的血腥气息正在汇聚、成型,其阵法波动的轨迹,与昨日柳惜音在城主府地牢所布下的血阵,如出一辙!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以他为中心的陷阱!
林昭猛然醒悟。
他来不及多想,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整个身体向左侧狼狈地翻滚而出。
“咻!咻!咻!”
就在他离开原地的瞬间,三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银针,无声无息地从他刚才站立的地面下破土而出,深深地钉入了他身后的木板墙壁,针尾兀自嗡嗡作响,可见其力道之猛。
若他晚动一步,此刻已被洞穿!
“蠢货!快走!”
一个尖锐而急促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是红蝉!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从地底深处传来,“她们在你身上留下了‘血契追踪’的引子!你昨夜流出的每一滴血,都成了她们的眼睛!你根本藏不住!”
林昭心中一凛,瞬间想起昨夜在城主府地牢,自己为救苏青梨而割腕喂血的一幕。
当时只想着救人,却没想到这竟成了悬在头顶的催命符!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不敢再有丝毫停留,猛地一蹬墙壁,身形如离弦之箭,撞碎了粮仓侧面一扇积满灰尘的窗户,冲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自由的空气,而是数道早已等候多时的鬼魅黑影。
影蛇!
那些隶属于沈文昭的死士,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
为首一人,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铁制阎罗面具,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狞笑,五指成爪,直取林昭的咽喉。
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林昭刚刚经历连番变故,体内玄气激荡不稳,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围堵逼入了绝境。
避无可避!
电光石火之间,林昭他猛地将那卷密档残页塞入怀中,紧紧贴住那张苏青棠留下的、封印着她部分力量的符纸。
他将体内仅存的玄气疯狂灌入左掌,对着那符纸的位置,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喝:
“凝!”
刹那间,奇迹发生了!
苏青棠那至纯至净的封印之力,仿佛受到了他玄气的引动与共鸣,竟瞬间与他自身的玄气融合。
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霜,以他的掌心为中心,急速蔓延开来!
“咔嚓!”
空气仿佛都被冻结。
铁面阎罗那志在必得的一爪,在距离林昭咽喉不足半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他的整条手臂,连同经脉中的气血,都被那突如其来的极寒之气瞬间冻结,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远处的赵无咎,瞳孔在火光下剧烈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骇然。
他失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是林家早已失传的‘凝脉术’!”
趁着这千载难逢的空隙,林昭脚尖在被冻住的铁面阎罗手腕上借力一点,身形拔地而起,如一只矫健的夜枭,几个起落便跃上了粮仓的屋脊。
他回望了一眼。
在摇曳的火光与弥漫的烟雾中,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人影,与赵无咎那复杂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那不是捕食者看待猎物的杀意,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动摇,甚至是一丝……迷茫的眼神。
城外,荒废的山神庙。
“咳……咳咳……”
林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滑落。
他将那张从火光与杀机中夺回的画像残片,再次紧紧贴在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温暖。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的签到界面,忽然闪烁起一道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检测到双生女血脉共鸣,记忆追溯系统升级——宿主可消耗精神力,主动回溯至记忆中的关键节点。”
主动回溯……
林昭的眼中燃起一簇火焰。
他没有丝毫犹豫,闭上双眼,用尽全部的意志,在心中默念出那个让他魂牵梦绕、也让他坠入地狱的名字:
“林府。”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崩塌。
他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沉入一片无尽的黑暗漩涡。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七岁那年,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冲天的火光将半个夜空都烧成了血红色,雨水混合着瓦砾和焦炭从天而降。
父亲林啸天浑身是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推进了书房墙壁后的密道。
“快走!永远别回来!”父亲的背影决绝而悲壮。
庭院中,母亲被数名黑衣人围困,她华美的衣衫被利刃划破,却依旧死死护着怀中的一个木匣,对着父亲的方向用尽全力嘶喊:“啸天!护住她们!一定要护住她们!她们是……”
她的话没能说完。
一柄冰冷的利刃,从背后无情地穿透了她的胸膛。
母亲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绽开的血花,最后的生机从她美丽的眼眸中迅速流逝。
“不——!”
林昭在记忆的囚笼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他疯狂地想要冲过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他的身体是透明的,他的声音无人能闻。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刑罚。
记忆的最后一幕,定格在黑暗而狭窄的密道里。
年幼的自己,紧紧抱着两个因为恐惧而不断发抖的妹妹,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抽噎。
他用小小的身躯,为她们挡住从缝隙中透进来的火光与杀戮声。
他听见自己用稚嫩而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对她们说:
“别怕……青棠,青梨,别怕……我是你们的哥哥。”
庙外,藏身于另一处隐蔽角落的马车里,昏迷不醒的苏青棠眼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秀眉微蹙,仿佛在睡梦中,听到了那一声跨越了十年时光的呼唤。
林昭的意识从那片血色的记忆海洋中猛地被拽回。
天旋地转。
他依旧靠在山神庙冰冷的墙壁上,但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
神像斑驳的脸与父亲决绝的背影重叠,窗外呼啸的风声与母亲临终的嘶喊混杂在一起。
意识像是被投入滚沸的油锅,在无尽的灼痛与仇恨中翻腾,分不清是七岁那夜的火光,还是此刻心口涌上的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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