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刚敲过,织坊后巷的青石板路上就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顾桑染贴在二楼窗棂后,看着三个黑影猫着腰往阿秀的窗下挪。
为首那个穿着粗麻短打,后颈有道刀疤——是王财发手下的刘二虎。
她指尖抵着窗纸,能摸到夜露的凉意,心跳却比织机打纬时还稳。
“阿秀那丫头嘴快”是她算准的第一步。
昨日傍晚她故意在阿秀收拾账册时提高声音:“扩建祠堂的地契可别丢了,被人拿了去说咱们私占官产,那可了不得。”阿秀当时瞪圆了眼:“姑娘放心,我放枕头底下压着!”话音未落,隔壁染坊的张婶就来借针线,阿秀准得把这话当新鲜事说出去——王财发的耳目,可不止在顾家。
窗下传来木片撬动的吱呀声。
刘二虎用匕首挑开阿秀的窗闩,率先翻了进去。
顾桑染盯着那抹黑影,想起沈昭之今日在衙门说的话:“他们要的不是地契真假,是个由头。你给的‘假’,得够真。”所以她让老孙头把祠堂旧地契拓了份模糊的,又在边角添了两行涂改的字迹——像极了仓促伪造的模样。
“找到了!”屋里传来刘二虎的闷喝。
顾桑染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接着是三声轻咳——这是林捕快的暗号。
她转身摸向案头的铜灯,灯芯“噗”地爆出个灯花,映得妆奁上的青玉簪泛着冷光。
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身还带着茧子磨出的纹路,此刻倒像块压舱石,镇得她心口发稳。
三日后的苏州县衙,青瓦飞檐下围了三层百姓。
王财发穿着月白杭绸衫,手里攥着份皱巴巴的地契,声音拔高了三度:“大人您瞧!这地契上的官印模糊,分明是顾氏私刻!她扩建祠堂占了三亩官地,咱们十八家商户联名作证!”他身后站着几个富户,脖子都梗得老直,可眼神总往顾桑染身上飘。
顾桑染垂眼盯着自己的绣鞋尖。
鞋面是新织的缠枝莲,丝线在晨光里泛着珍珠白——这是扩建后新织机的头一批料子。
她能听见沈昭之翻地契的声音,一页页,像蚕吃桑叶般细碎。
“王员外说这是私刻官印?”沈昭之突然开口,指尖点着契纸上的朱红,“可本县上个月刚带着族老去府衙备案,这拓印的底本,此刻还在库房锁着。”他抬眼时,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倒是林捕快昨夜在城西破庙,拾到些有趣的东西。”
堂下传来骚动。
林捕快走上前,怀里抱着个粗布包裹,抖开竟是半幅染血的账册,和几截烧剩的信笺。
“这是刘二虎他们伪造账册时用的墨,”林捕快指着账册边缘的墨迹,“小的跟着他们三天,亲眼见王员外的管家往墨里掺了朱砂——说是要跟顾坊主的账册颜色对不上。”他又举起信笺残片,“这是给京里的密信,说‘顾氏私吞拨款,勾结胡商’,可上头的落款,是王员外的账房先生代笔。”
王财发的脸瞬间煞白。
他踉跄两步,杭绸衫的下摆擦过青石板,沾了老大一片灰:“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沈昭之拍了下惊堂木,“来呀,把刘二虎带上来。”
后堂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刘二虎被两个衙役架着,后颈的刀疤红得发亮,声音抖得像筛糠:“王...王老爷让小的去偷地契,说只要坐实顾丫头占官产,就能夺她的织坊...伪造账册也是他让的,说京里有大人撑腰...”
百姓群里炸开了锅。
卖丝线的李伯跺着脚:“难怪王财发上个月逼我低价卖蚕茧!合着是想断顾坊主的料!”绣娘阿菊抹着眼泪:“我男人在顾坊上工,上个月还领了安家钱,哪来的私吞?”
顾桑染这时才抬眼。
她望着堂外攒动的人头,突然想起扩建祠堂那天,老孙头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姑娘,这祠堂荒废二十年,你把它改成织房,让二十户穷家有了饭吃——这地是官产?官产要是都能养百姓,那倒好了。”
她往前走两步,袖中那方记录织工姓名的绢帕硌着腕骨。
“各位父老,”她的声音清凌凌响起来,“桑锦坊扩建的织房,今日已收了八十个织工。新织机织的绸子,明儿就能送进州府布行——”她转向王财发,眼尾微微上挑,“至于私吞拨款、勾结胡商...桑染倒想问问,王员外总说我占官产,可这官产上的织机,此刻正织着给百姓换米的绸子。王员外的库房里,又囤着多少本该平价卖的蚕丝?”
王财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身后的富户们早缩成一团,有个胖掌柜甚至偷偷把联名状往袖子里塞。
“退堂!”沈昭之的惊堂木重重落下,“王财发等人伪造证据、诬陷良善,暂押大牢候审。”他转头看向顾桑染,目光软了些,“顾坊主,随本县去后堂,有些事要商议。”
后堂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半片蓝天。
沈昭之从案头抽出封未拆的信,火漆上印着飞凤纹——是京里来的。
“今早八百里加急,”他推过信,“朝廷派了织造司的人来查,我附了折子,说你整顿丝业有功。”
顾桑染拆开信,眼尾微弯。
信里除了询问案情,还夹着张请帖,烫金的“织坊联盟大会”几个字在阳光下发亮。
她指尖摩挲着请帖边缘,突然听见前堂传来百姓的欢呼:“顾坊主!顾坊主!”
“明日要去联盟大会?”沈昭之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他们怕是要争着请你当话事人。”
顾桑染把请帖收进袖中。
窗外,新织机的声响从祠堂方向传来,“咔嗒咔嗒”,像首没写完的曲子。
她想起母亲教她缫丝时说的话:“丝要顺着力道抽,织锦要顺着人心织。”如今这局棋,总算要落最后一子了。
“沈大人,”她转身时,青玉簪在鬓边晃了晃,“明日的会,我得带匹新织的‘天下锦’去——让他们看看,这江南的丝,该怎么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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