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桑染握着烫金信封的手微微发紧,簪花小楷在阳光下泛着蜜色光泽。
太后的召唤来得突然,却又不意外——自她统一江南织业,改良的双梭织法让苏绣锦缎在京城贵女圈成了抢手货,连太医院都来求过她用丝线编过可入药的丝络囊。
阿锦,去库房挑两匹月白蝉翼纱。她将信封递给身边侍女,指腹蹭过掌心的茧,再让账房支三十两银子,给送懿旨的公公打赏。
三日后,苏州码头。
沈昭之穿着青竹纹官服立在船头,手里攥着个锦匣。这是我让崔嬷嬷从宫中带的《内廷织造则例》。他将锦匣塞进她怀里,指节擦过她手背的茧,皇家织院的老嬷嬷最是讲究规矩,你且记着,太后爱素净,贵妃爱鲜亮...
顾桑染垂眸轻笑,匣中《则例》的封皮还带着宫墙里的檀香味。沈大人这是要当我的入宫先生?
我当先生,你当学生。沈昭之望着运河里浮动的晨光,喉结动了动,等你织完御锦,我...我陪你去灵隐寺还愿。
船行七日,抵京那日正下着微雨。
朱红宫门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梁嬷嬷撑着描金伞等在午门外。
她穿月白缎子衫,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响:顾织主可是让哀家好等。笑容像浸了蜜的桂花糕,甜得发腻。
顾桑染福身:劳嬷嬷久候。
进了织院,迎面过来三个老嬷嬷。
为首的张嬷嬷捻着佛珠,眼皮都没抬:顾织主既来帮着织御锦,便去东偏殿领工具。话音未落,旁边的李嬷嬷就哼了声:咱们织院的金丝线可金贵着,别碰坏了。
梁嬷嬷用帕子掩了掩唇:张嬷嬷是织院三十年的老人,最是疼新人。可那帕子掩不住眼底的冷,顾织主且随我去看织机。
织机设在最里间的暖阁,檀木机身上雕着百鸟朝凤。
顾桑染伸手抚过机轴,指尖突然顿住——机轴缝隙里塞着半片碎绸,边角染着暗红,像干涸的血。
顾织主可是看出什么?梁嬷嬷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好机子。顾桑染收回手,就是轴轮该上油了,否则织出来的锦容易起皱。
梁嬷嬷的指甲在帕子上掐出个印子:织院的事,自有我们操持。
暮色漫进窗棂时,小翠端着茶盘进来。
她穿青灰粗布衫,发间别着根木簪,若不是左眉角那颗朱砂痣,顾桑染险些认不出。
顾娘子尝尝这碧螺春。小翠垂着眼,茶盏递到一半,手腕微抖,茶水泼在顾桑染袖上。
她慌忙掏帕子,帕角却擦过顾桑染掌心——那里多了团揉皱的纸。
等梁嬷嬷带着小宫女离开,顾桑染展开纸团。
字迹歪歪扭扭,是小翠的:贵妃召梁嬷嬷三次,说要在御锦里掺软骨散,伤龙体。
她攥紧纸团,心跳得厉害。
软骨散她听过,是太医院秘药,微量能让人筋骨酸软,量大则瘫。
太后要的是九寿龙凤,给皇帝贺六十大寿的,若真掺了......
顾织主可是嫌茶凉?梁嬷嬷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顾桑染迅速将纸团塞进茶盏底下,抬头时已带了笑:嬷嬷的茶真香,比苏州的还甜。
第二日卯时,顾桑染借看丝线之名进了库房。
金丝线整整齐齐码在檀木架上,最上层的新丝线泛着异样的光泽。
她捻起一缕,放在鼻下轻嗅——不是寻常丝线的蚕香,倒像掺了点苦杏仁味。
顾织主可还满意?梁嬷嬷倚在门框上,这是从江南新采的丝,最是上等。
极好。顾桑染将丝线放回,就是...我想带两缕回屋,研究下织法。
梁嬷嬷的瞳孔缩了缩,转瞬又笑:顾织主是贵客,自然由得你。
当晚,小翠翻墙进了顾桑染的屋子。
她怀里揣着个瓷瓶,瓶里装着碾碎的丝线:天织学院的孙师傅验过了,确实有软骨散。
顾桑染捏着瓷瓶,指节发白。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她腕间的银镯上——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刻着丝活人心四个字。
明日你去联络崔嬷嬷。她将瓷瓶塞进小翠手里,就说...就说顾桑染想请太后的平安脉。
第三日辰时,崔嬷嬷来传太后口谕。
她穿墨绿宫装,鬓边插着朵珠花,见了顾桑染便拉她的手:当年你给哀家织的丝络囊,还挂在床头呢。
顾桑染垂眸:太后近些日子可安康?
崔嬷嬷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皇帝近些日子总说浑身乏力,太医院说是秋燥。她压低声音,可哀家瞧着,倒像...像中了慢毒。
顾桑染的呼吸一滞。
她望着崔嬷嬷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丝是活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
嬷嬷,她握紧崔嬷嬷的手,三日后,我要用双面织法织御锦。
双面织法?崔嬷嬷挑眉,那是要正反两面都织出花样,费工费时。
正是要费工。顾桑染的目光落在窗外的织机上,这样...才能藏些东西。
未时,梁嬷嬷来催工。
顾桑染迎上去,手里捧着盒桂花糕:嬷嬷辛苦,这是苏州的手艺。
梁嬷嬷的戒备松了些:顾织主倒是贴心。
我想了想,顾桑染笑着递上茶盏,用双面织法的话,锦面会更显富贵,太后准会高兴。她盯着梁嬷嬷接过茶盏的手,指甲盖泛着浅粉,就是丝线得加倍,嬷嬷可要多拨些。
梁嬷嬷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后才道:该拨的自然会拨。
黄昏时,沈昭之的帖子送到。
他以江南织业巡查使的身份入了京,此刻正等在织院外的马车里。
我让人查过,梁嬷嬷的侄女在贵妃宫里当司衣。他递给她个锦袋,这是宫里最新的用丝记录,你且看看。
顾桑染打开锦袋,里面是叠泛黄的纸页。
她翻到最后一页,瞳孔骤缩——最近三月,织院领的软骨散用量比往年多了三倍。
染儿。沈昭之握住她的手,我已联络了大理寺的陈大人,若有变故......
不必。顾桑染反握住他的手,指腹的茧蹭过他掌心的薄茧,我要让她们自己露出马脚。
夜渐深,织院里的灯一盏盏灭了。
顾桑染站在织机前,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九寿龙凤的纹样上。
龙身的金线才织了半寸,凤羽的银线还蜷在竹筐里。
她伸手抚过机上的丝线,指尖掠过那缕带苦杏仁味的金丝。
唇角勾起抹淡笑,从袖中取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天织学院连夜赶制的纯净丝线,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母亲,她轻声道,你说丝能织破天。
今日,我便用这丝,织个天罗地网。
窗外的更鼓敲过三更,顾桑染转身走向案几,铺开绣样。
笔锋落下时,双面织法四个大字力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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