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未歇,马蹄卷起烟尘!
林骁的心,比马蹄更快,比风沙更急!晋察冀方向,老铁笔那台水力锻锤的节奏,乱了!那不是故障,而是一种被外力强行打断的滞涩感,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然而,当他策马冲回那处熟悉的筹建点时,预想中混乱与危机的场面,并未出现。
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下,竟乌泱泱地围坐着一圈男女老少!
没有惊慌,没有骚乱。
一个嗓门亮得能穿透风沙的年轻姑娘,正俏生生地站在一块大石墩上,手里拿着两块瓦片“啪嗒”一打,扯着嗓子就唱了起来!
“一扯火药要过筛,二扯铜线不能歪!”
“三扯雷管轻轻塞,四扯铁壳莫贪财——!”
底下,一群糙汉子、老婆婆、半大孩子,竟跟着节拍,拍着大腿,用石头敲着地,齐声吼着最后一句:
“五行相生雷不炸,手稳心净命常在!”
歌声粗粝,调子简单,却带着一股黄土地里长出来的、生机勃勃的铿锵力道!
领唱的,正是村里那个鼓书传人,翠姑!
她每唱完一句,还要俏皮地拖个高亢的花腔,引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跟着唱得更大声了!
林骁猛地勒住马缰,翻身下马,静静地立在风中。
这歌,正是他昨夜随口编出来,让白露记下的《火药五行歌》!
他以为这只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天,竟已在这片土地上,唱成了山歌!
就在这时,林骁手腕上,那狰狞的幽绿纹路,竟毫无征兆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不是预警的刺痛!
而是一种……共鸣!如同琴弦遇到了知音,那股源自百年前古兵匠的“兵魂”之力,竟随着这粗粝的歌声,在他血脉中,缓缓流淌,温润如玉!
林骁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缓缓低头,看着那些拍着大腿、满脸通红、扯着嗓子高歌的乡亲们,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救的震撼。
“他们不是在学……”
“是在把雷,唱进命里!”
“总工!你可算回来了!”白露快步迎了上来,秀眉紧蹙,脸上却带着一丝哭笑不得的焦急。
她将林骁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歌是唱会了,可昨天装配的那五十枚跳雷,还是出了岔子!有三枚,引信的正负极,全接反了!要不是老周最后验了一遍,这会儿恐怕已经……”
话没说完,但那后果,足以让任何人脊背发凉!
不远处,负责编撰《工训简字》的周文道,那个从北平来的教书先生,正抱着一叠图纸笔记,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地叹气:“字太多了,太复杂了!他们……他们记不住啊!”
林骁没有说话,目光却被锻台边的一幕吸引了。
一个满脸褶子、沉默寡言的老农,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废弃的、乌漆嘛黑的犁铧。他对着一堆零件比划了半天,然后抡起锤子,邦邦邦三下,竟硬生生将那块犁铧,敲成了一个比图纸上画的还要稳固、还要省料的支架!
省料三分,稳固却反增五分!
林骁的心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轰然一震!
他猛地走过去,当即召集了全村的工匠!
“从今天起,不教图纸,改教歌!”
林骁的声音,在嘈杂的工坊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捡起一根炭条,就在那块巨大的青石板上,将所有造雷的步骤、比例、口诀,全部编成了一段更加直白、更加上口的俚语顺口溜!
“一压二拧三入鞘,铜心铁胆把魂招!”
“火药不多不少一指高,雷管朝西头莫摇!”
……
整整十八句,朗朗上口,如同村里人传唱了百年的歌谣!
“翠姑!”林骁看向那个大眼睛的姑娘,“这段《造雷十八扯》,你带人唱!谁唱得最熟,谁就是小组长!”
人群中,那个叫石头娃的口吃少年,脸涨得通红,听着那熟悉的调子,竟下意识地跟着小声哼唱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口吃,平日里说句话都费劲。
可此刻,他一背起这口诀,竟是字字清晰,没有一丝一毫的磕巴!
林骁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他!
“你,叫什么?”
少年吓了一跳,紧张地道:“石……石……石头娃……”
“从现在起,你就是咱们工坊的‘口诀教头’!”林骁当场拍板,声音不容置疑!
石头娃整个人都懵了,他愣愣地看着林骁,又看了看周围乡亲们那惊愕的目光。下一秒,这孩子的眼眶猛地一红,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
他猛地挺直了腰杆,用尽全身的力气,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大声地、清晰地吼了出来:“是!总工!”
然而,火种刚刚点燃,毒蛇的影子,便悄然而至。
白蛾的人,开始在村中暗暗散播谣言。
“听说了吗?姓林的把好火药都藏起来了,准备送去给正规军!给咱们用的,都是些掺了土的边角料!”
“可不是嘛!拿咱们当炮灰使呢!”
人心,最是经不起挑拨。
当晚,十几个被煽动得双眼通红的村民,手里竟拿着磨尖的铁钎和农具,怒吼着冲向了火药库!
“还我配额!不能拿俺们的命不当命!”
“开门!我们要亲眼看看!”
白露带人去拦,却被一个壮汉一把推搡在地,额头顿时磕出了一片青紫!
眼看就要酿成哗变!
“住手!”
一声怒喝,林骁闻讯赶来!
他看着眼前一张张愤怒而又猜忌的脸,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意,更没有半分辩解。
他只是冷冷地一挥手:“抬出来!”
几个战士立刻抬出三箱贴着封条的火药,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刺刀撬开!
“乡亲们看清楚!”林骁的声音冰冷如铁,“每一箱火药,都编了号,盖了军区的印!送去前线的,和咱们手里用的,是同一批,同一个量!”
“我林骁要是私吞一钱一厘,天打雷劈!”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竟直直地走向了那个用犁铧改造支架的老农。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林骁双膝一软,竟当着全村人的面,“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对着那个目瞪口呆的老农,深深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老乡!”林骁抬起头,双眼赤红,“您用一把犁铧,给咱们省下了三斤铜,这三斤铜,能多做七枚雷!就能让咱们七个弟兄,活着回家!”
“您教我的,比我那图纸,金贵!比我林骁的命,还重!”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那十几个拿着铁钎的村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家伙“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老农嘴唇哆嗦着,颤颤巍巍地扶起林骁,浑浊的老眼里,泪水奔涌而出。
“林工……使不得……使不得啊……”
“咱们……咱们是一头的啊!”
人群,默默地散去了。
当晚,翠姑找到了周文道,让他把《五行歌》的最后一句,改了。
【雷响不怕山压顶,咱是铁心不散的人。】
深夜,万籁俱寂。
林骁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锻台上。
他缓缓抬起那只已经彻底被幽绿纹路覆盖的左手,重重地,按在了冰冷的铁砧之上。
闭眼,默念《造雷十八扯》的第一句。
“一压二拧三入鞘……”
刹那间!他的神识,竟如同一根根无形的蛛丝,顺着铁砧,穿过大地,向着太岳山区的方向,疯狂蔓延!
他“看”到了!
太岳工坊内,一个年轻的学徒,因为紧张,正哆哆嗦嗦地往一枚雷管里,多塞了半勺火药!他的手,抖得厉害!
“不好!”
林骁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泛着金属光泽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骇人!
他一把抓起身旁那枚属于大疤瘌的兽骨骨笛,凑到唇边,用尽全力,连续吹出了三短两长的急促音节!
这是铁心坞最高的紧急警报!
片刻之后,脚下的铁砧,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回应。
安全了!
林骁浑身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掌心的绿纹灼痛如烙,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背。
他知道,苏婉清若是在此,必会不顾一切地给他施针,逼他停下这种玩命的举动。
但他只是咧开嘴,露出一抹惨笑,低声自语。
“疼……”
“疼,才说明……这火种,还他娘的活着。”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
全村的人,竟自发地聚集在了打谷场上,要举行一场“第一炉民造雷”的仪式。
石头娃站在高处,领唱《五行歌》。
“一扯火药要过筛!”
底下,工匠们便齐刷刷完成第一道工序。
“二扯铜线不能歪!”
第二道工序,行云流水!
当唱到最后一句时,最后一锤,也轰然落下!雷管封壳!
“雷——响——了!!!”
翠姑猛然拔高了嗓子,吼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拖腔!
底下,所有人,连同七座锻台,同时敲响!
“咚——!!!”
声震山谷,如地龙翻身!
林骁望着铁砧上那因共鸣而一闪即逝的绿色符文,忽觉左臂血脉如沸,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贯通全身!
他望向远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低声自语:“你们听……不止一座山在唱。”
话音未落!
腕上绿纹,毫无征兆地剧烈一烫!
晋绥方向!风磨沟那台新建的水锤,节奏再度紊乱!比上一次,更加滞涩,更加凶险!
林骁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抓起身旁的行囊,翻身上了一匹刚刚喂饱草料的老马!
“走,去风磨沟!”
风,再次刮起。
他身后,那嘹亮的歌声,却并未停歇,如同一阵滚过大地的惊雷,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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