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是时代的产物,而葛利高里,却始终在寻找自己的归属。他在红军与白军之间摇摆,不是因为投机,而是因为他内心的哥萨克传统和新时代洪流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他想保卫自己的家园,却发现家园本身已经被撕裂了。”
林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剖析人性的冷静。
“所以,他既不能被旧世界完全接纳,也无法融入新世界。他所有的挣-扎,最后都归于虚无。这才是最深刻的悲剧——一个被时代碾碎的个体。”
娄晓娥彻底呆住了。
她读过这本书,也和父亲、和朋友们讨论过。
可他们谈论的,无非是战争的残酷,爱情的波折,或是哥萨克的英勇。
从没有人,能像林卫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主角内心最深层次的矛盾与悲剧根源。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读后感,这是站在人性与历史高度上的审视。
她感觉自己面前坐着的,不是一个年轻人,而是一个洞悉世事的智者。
聊天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从肖洛霍夫到托尔斯泰,从《战争与和平》聊到《安娜·卡列尼娜》。
娄晓娥发现,无论自己抛出什么话题,林卫总能轻松接住,并且从一个她从未想过的角度,给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
他甚至能随口说出巴尔扎克和雨果的细微区别,点评《悲惨世界》中冉阿让的内心救赎。
娄晓娥越聊越心惊,越聊越激动。
她感觉自己过去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文艺认知,正在被这个男人轻易地敲碎,然后重塑。
这是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不知不觉,一壶茶已经见底。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娄晓娥看着林卫平静的侧脸,心中的那份欣赏,已经悄然发酵,变成了一种近乎仰望的情绪。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声问道。
“林卫同志,我……我还有一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也有些……不合时宜。”
“但说无妨。”林卫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她的脸上。
娄晓娥的双手紧张地握住了微凉的茶杯,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现在……变化这么快。我父亲他们,总是在担心。他们一辈子积累下来的东西,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很多人都说,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旧的一切都将被扫进尘埃里。”
她抬起头,一双杏眼紧紧地盯着林卫,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深切的不安。
“我想问你,从……从你读过的那些历史和故事来看,未来,真的会是这样吗?”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甚至可以说是危险的问题。
它触及了这个时代最核心的矛盾,也是像娄家这样的家庭,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问出这个问题,既是源于内心的巨大困惑,也是对林卫的一次终极试探。
她想知道,这个男人的智慧,是否只能停留在文艺评论的层面。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角落里老人们偶尔的咳嗽声。
林卫没有立刻回答。
他拿起茶壶,给两人续上水,动作不疾不徐。
滚烫的水注入杯中,茶叶再次翻滚。
“晓娥同志,你看这茶叶。”
他忽然开口,话题转得有些突兀。
娄晓娥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刚冲泡时,它们在水面上翻腾,搅得整杯水都浑浊不清,就像一个混乱的时代。”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可你等上一会儿,它们终究会沉淀下来。一部分浮在水面,一部分沉在水底。水的颜色,也从浑浊变得清亮。茶,还是那个茶,水,也还是那个水。”
娄晓娥静静地听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抓住。
林卫看着她迷惘的眼神,继续用那种平静而充满力量的声音说道:
“历史就像一条大河,有急流,有险滩,甚至有几段会改道而行。身在其中的船,能做的不是掉头逆行,那是螳臂当车。聪明的舵手,会选择顺应水流的方向,但同时,他会拼尽全力保护好船体,不让它在冲撞中散架。他还会牢牢记住航道,因为他知道,无论河道怎么变,最终都是要奔向大海的。”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娄晓娥的脑海中炸响。
她从未听过如此宏大而精妙的比喻。
父亲的那些生意伙伴,只会唉声叹气,抱怨时运不济。
而眼前的林卫,却跳出了个人得失的层面,站在了历史规律的高度。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却给了她一个超越问题本身的答案。
顺势而为,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这十二个字,仿佛十二道金光,瞬间驱散了她心中大部分的迷雾。
她激动得身体都有些发-抖,看向林卫的眼神,已经从仰望,变成了彻底的震惊和崇拜。
这个人……他仿佛能看穿未来!
“我……我明白了……”娄晓娥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音,“保护好船体……奔向大海……”
她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只觉得其中蕴含-着无穷的智慧。
突然,她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甚至让桌子都晃动了一下。
“不行!”
她脱口而出,语气急切。
林卫抬眼看她。
“像你这样的奇才,只跟我一个人在这里喝茶,太浪费了!太可惜了!”
娄晓娥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她紧紧盯着林卫,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我父亲!我一定要让我父亲见见你!他最近为了很多事愁得头发都白了,他要是能听到你刚才那番话,一定会……一定会豁然开朗的!”
她向前一步,郑重地发出邀请。
“林卫同志,请你……请你务必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安排你和我父亲见一面。可以吗?就当是帮我一个忙!”
林卫的目标,达成了。
他不仅巩固了关系,还成功拿到了通往娄家核心的门票。
他所展现出的才华,已经超出了娄晓娥能够理解的范畴,只能归结为“天才”。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
“既然是晓娥同志的邀请,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太好了!”娄晓娥喜出望外,“那……后天,后天晚上可以吗?我来安排!”
“可以。”
“那我把地址写给你!”
她连忙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纸笔,快速写下自家的地址,郑重地交到林卫手中。
在约定时间的时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叹了口气,脸上的喜悦也淡了几分。
“就是……唉,希望到时候家里的气氛能好一点。”
“怎么了?”林卫随口一问。
娄晓娥有些苦恼地说道:“还不是因为我爸那个宝贝收音机,前阵子坏了。那是一台德国货,他宝贝得不得了,请了好多师傅来看,都修不好。为这事,他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家里气氛都有些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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