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卷起丞相府檐角铜铃一声轻响,像是命运的引线被悄然拨动。
萧寻站在大堂中央,削职令已下,他本该退去,闭门思过。
可他没有动。
马腾若死,凉州必乱。
马超若反,北方将倾。
而曹操的南征大计,将彻底崩于未起之时。
烛火在风中摇曳,映得青砖地上的影子扭曲如蛇。
曹操仍背对众人,指尖摩挲着那封未拆的密信,火漆裂痕如干涸血口,沉默如山。
“丞相。”萧寻开口,声音不高,却如石落深潭,“马腾之事,究竟如何定夺?”
曹操未回头,亦未答话。
满堂文武低头垂手,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唯有衣袖摩擦的窸窣,如鼠行暗隙。
萧寻却再上前半步,靴底碾过微尘,发出短促的“嚓”声。
“西凉未稳,韩遂观望,羌胡蠢动。此时斩马腾,无异于逼其子举兵。马超统铁骑于陇西,三日可抵长安,五日可窥潼关。一旦边军倒戈,胡人响应,中原腹背受敌,丞相何以南征?”
他语速渐急,喉间微哑,像是被这满殿寒意磨钝了声线。
“臣非为马腾求情,而是为北疆安危争一线生机。”
曹操终于缓缓转身。
目光如井,深不见底。
可那眼底,浮起一丝极淡的冷意,如冰面下暗流涌动。
“你很关心马腾?”他问,字字如石坠地,无温无波。
“臣关心的是天下。”萧寻躬身,袖擦膝,布料粗糙,触感真实,“马腾未起兵,未通敌,未举反旗,仅凭一封匿名密奏便定其死罪,恐寒天下诸侯之心。今日杀马腾,明日谁敢入许都?”
“够了。”曹操轻喝,语气平静,却似风暴将至。
烛火一缩,投下更深的阴影。
就在此时,一道冷声自侧方响起,如刀划玉,清冽刺耳。
“萧参军仁心可嘉,连西凉逆臣都要替他鸣冤?”
是程昱。
他缓步而出,紫袍玉带,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似在丈量权势的边界。
眉梢微挑,嘴角轻扬,露出一排整齐却冷峻的牙。
“前日你强闯相府,挟持同僚,说是揭发伏完谋逆——可那密信为何唯你得见?今日马腾案未审,你又跳出来力保——”他顿了顿,目光如刃,“莫非,西凉那边,也给你留了位置?”
萧寻抬眼,瞳孔骤缩。
这话已非攻讦,而是直指通敌。
“尚书仆射此言,是疑我与马腾勾结?”他声音冷下,如铁器相击。
“不敢。”程昱拱手,姿态恭敬,话语却如毒蛇吐信,“只是萧参军近来行事,步步出格:擅调暗桩,强闯禁地,力保叛臣……若说毫无私心,怕是三岁小儿也不信。”
他转向曹操,低声却清晰:
“丞相明鉴,谋士贵在持重。可萧越之所为,处处涉险,若非心中有鬼,便是另有所图。他为何如此力保马腾?难道……早知密信内容?早知伏完将死?甚至——”
他压低嗓音,如夜枭低鸣,
“早知马腾必遭清算?”
最后一句,如寒刃出鞘。
曹操指尖微动,在案上轻叩一记“嗒”,如棋子落盘。
萧寻忽觉呼吸滞涩,胸口如压巨石。
“我保马腾,只为大局。”萧寻沉声道,“若丞相疑我通敌,可彻查我府中书信、门客行踪,若有半点勾连,愿受军法处置。”
“清者自清?”程昱冷笑,唇角抽动,“可你今日之举,已非清白与否。而是——你凭什么替丞相决断?马腾死活,轮得到你来定?”
他步步逼近,靴声沉沉,
“还是说,在你眼里,丞相不过执棋之人,而你,才是幕后执局者?”
满堂皆惊。
曹操指尖一顿,指甲在案角划出一道白痕。
萧寻终于明白。
这不是审案。
是清算。
程昱要借马腾之案,将他彻底逐出权力核心。
而曹操……早已心生疑窦,只等一个理由,剔除这枚不再听话的棋子。
他看着曹操。
那个他曾以为可辅佐一统天下的雄主,此刻眼神里有审视,有犹豫,也有一丝杀意,如暗夜出鞘的匕首。
他忽然觉得可笑。
穿越而来,明知赤壁必败,仍想逆天改命。
可他忘了,在这乱世,知道未来,不等于掌控未来。
真正的杀局,不在战场,而在人心。
“丞相。”他低声道,“若今日斩马腾,他日必悔之晚矣。”
曹操沉默良久,终是挥袖:
“退下。”
二字如冰,比任何责罚都冷。
萧寻未争。转身,一步步走向大门。
风灌入衣袍,猎猎作响,脸颊被冷风割得生疼。
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时,身后传来程昱淡淡一句:
“萧参军,好自为之。有些棋,不是谁都能下的。”
萧寻脚步一顿。
未回头,嘴角却扬起,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带着悲凉与讥讽,如风中残烛,摇曳将熄。
他没有走远。
背对朱门,紧握袖中那枚铜符——初入曹营时曹操亲授的参军令,如今却如烙铁烧手,纹路硌掌,隐隐作痛。
他闭眼,脑海中浮现凉州地图:黄沙连天,马腾镇边二十载,马超统铁骑于陇西。
父死于朝,子岂能不反?
一旦起兵,韩遂必应,羌胡必动,北地烽火连天,南征大计将毁于一旦。
可这些人,偏偏看不见。
萧寻睁眼,转身,大步重入府门。
哨兵欲阻,却被他目光一扫,竟不自觉退开。
他知道这不合礼制,削职之身不得擅入政堂。
可此刻,已顾不得了。
大堂未散。
曹操仍坐,密信未启,火光映得火漆裂痕如嘶吼之口。
程昱立于侧,指尖抚袖,神情从容,似已笃定胜局。
萧寻直行至堂中,不跪不拜,朗声道:
“程公说我行事反常?那我问你——若马腾有罪,为何不审?不辩?不昭告天下?仅凭一封匿名密奏便诛一方诸侯,这是律法,还是私刑?”
程昱眉梢微动,未语,眼底冷光一闪。
萧寻目光扫过众臣,声陡拔高:
“西凉非蛮荒,马腾非草寇!他镇边二十载,拒羌胡、护粮道、修屯田,功在社稷!今丞相欲南征,正需后方安稳,却要自断臂膀,逼其子举兵相向?你可知马超三日可抵长安?五日可窥潼关?一旦边军倒戈,北地诸胡群起,我们拿什么守洛阳,拿什么征江东?”
他声音微颤,似千钧压心,
“这不是仁心,是理智!不是包庇,是自保!杀马腾,杀的是人心,寒的是忠臣之胆!今日杀马腾,明日谁还敢为朝廷镇边?”
满堂死寂,唯烛火噼啪,如低语风暴。
程昱终于笑。整袖,如听荒唐演说。
“萧越之,你一心为国。可你有没有想过——若马超本就想反,你这般力保其父,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他目光如刀,直刺双目,
“还是说……你早已料到今日?甚至,数月前便与西凉暗通书信?不然,为何每次危机将至,你总能抢先一步‘匡扶大局’?伏完谋逆你知道,马腾案发你又跳出来——天下之事,怎偏你一人看得透?”
空气凝固。
曹操手指微颤,指甲划案,发出细响。
程昱转向曹操,声如钟鸣:
“丞相,不怕臣妄言——萧参军所忧之‘边疆大乱’,或许,正是他所盼之‘天下大变’。他不是怕马超起兵,他是怕马超不起兵。”
满堂死寂。
萧寻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痕,血渗出,黏在铜符上。
可这构陷太准——准到踩中他最致命的软肋:先知。
你为何总能预判?因为你本就知道结局。
可这份“知道”,在此刻,成了通敌的铁证。
那个曾言听计从的雄主,此刻只是沉默。
而沉默,是最冷的判决。
萧寻缓缓松手,血痕蜿蜒。
风卷起密信一角,轻轻颤动,如将死之鸟的翅膀。
他抬头,直视程昱,声音低沉却清晰:
“你说我通敌?好。那我问你——若我真与马超有约,为何不劝马腾早反?为何不助其联蜀、结羌、据险自守?为何要在伏完案发时,亲手将密信呈于丞相案前?”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
“若我真想乱天下,此刻该做的,是鼓动杀马腾,逼马超起兵,趁中原空虚,南北夹击——”
顿住,空气凝滞,连程昱呼吸一滞。
“可我偏偏在劝你们不要杀。”
他冷笑,嘴角冷硬:
“程仲德,你若真忠于丞相,就该看清局势,而不是用一句‘内应’,毁掉最后一个想救这盘棋的人。”
无人应答。
唯有烛影晃动,映得人影如鬼。
曹操依旧未语。
程昱抚袖,唇角微扬,似在等下一招落子。
萧寻知道——
真正的对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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