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撕裂夜幕,冀城城门大开,像一张无声狞笑的巨口,灼热的气浪从城内翻滚而出,夹杂着木梁断裂的噼啪声与垂死伤兵的呻吟。
萧寻一马当先,踏出城垣,铁靴踩在焦黑的石阶上发出沉闷回响,身后仅二百亲卫列成三列薄阵,静默如石。
他们没有披重甲,未举盾墙,甚至连弓弩都未搭弦,只是一字排开,手持长戟短刀,冷冷伫立在焦土之上。
脚底踩着碎骨与残旗,每一步都碾过冷却的血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风从战场残烬间卷过,带着血腥与焦臭,吹动那面“讨逆”大旗猎猎作响——布帛撕裂般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仿佛天地也在低吼。
旗杆插入地底三寸,稳如磐石,震起一圈细尘,仿佛钉住了这片土地的尊严与羞辱。
萧寻策马前行十步,停驻于阵前,手中长戟斜指地面,戟尖轻颤,在焦土上划出一道细不可察的刻痕,似在回应远处奔逃的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又骤然止息,如同野兽在暗处屏息窥伺。
他目光沉静,却如寒潭深渊,倒映着远方那道即将隐入黑夜的身影——马超。
马超败了,不是败于火攻,不是败于计谋,而是败于一种他从未领教过的“秩序”。
西凉铁骑狂野奔放,讲究一鼓作气、势如破竹;而曹军却讲章法、重调度、以静制动。
今日之败,正是野性撞上铁律的必然结果。
可败可以接受,辱不能忍。
当萧寻下令竖旗开城的那一刻,他就已算准了马超的性子——少年成名,锦马超三字响彻西疆,何曾被人当众点名挑战?
更何况,是在他溃败之际,以如此轻蔑的姿态,如猎人对困兽般召之即战。
这不是迎敌,是羞辱。
是诛心。
果然,远处那道身影猛然勒马,尘土飞扬,战马嘶鸣声划破死寂,前蹄刨地,溅起火星与碎石。
马超回首,目光穿过火光与烟尘,死死盯住城下那抹孤傲的身影。
他的耳中嗡鸣未散,鼻腔里满是焦肉与铁锈的气息,掌心因紧握缰绳而火辣生疼。
风中传来低语般的冷笑:“马孟起,今日不过小挫,何必仓皇如丧家之犬?不如回头,与我这二百人,堂堂正正再战一场。”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仿佛直接响在耳畔,连他头盔内衬的绒布都随之微微震颤。
不是挑衅,而是怜悯。
那种高高在上、俯视蝼蚁般的平静,比千军万马的呐喊更令人窒息。
马超的手指猛地攥紧缰绳,指节发白,额角青筋暴起,喉头滚动,吞下一口腥甜的血沫。
他身后的数十亲卫喘息未定,人人带伤,战马嘶鸣,皆露疲态,皮甲裂口处渗出暗红血渍,在火光下泛着油亮光泽。
而前方,夏侯渊的铁骑仍在追击,曹洪的旗帜若隐若现,随时可能合围。
理智告诉他——走!
可心中那股血气,却被那一声轻笑彻底点燃,如同干柴遇烈火,轰然爆燃。
“萧寻……”他喃喃出声,声音沙哑如裂帛,像是从烧灼的肺腑中挤出,“你欺人太甚!”
他猛地调转马头,战马长嘶,前蹄腾空而起,铁蹄砸落时溅起一串火星,灼烫的铁掌在焦土上留下四枚深坑。
火焰映照下,他双目赤红,如同负伤猛虎,再无退意,手中镔铁枪微颤,枪尖滴落一滴未干的血珠,落地即凝。
“谁随我?”他怒吼,声震四野,震得附近残旗簌簌抖动。
十余骑亲卫互视一眼,咬牙拔刀,齐声应道:“愿随将军死战!”声音嘶哑却决绝,刀锋出鞘的金属摩擦声刺破夜空。
刹那间,这残存的十几骑调头回冲,卷起漫天烟尘,遮天蔽日,马蹄踏地如雷,震得地面细沙微微跳动,直扑城下那支看似不堪一击的小阵。
马超一马当先,手中镔铁枪如龙出海,枪尖寒光凛冽,直指萧寻咽喉,破风之声尖锐如哨。
风起,火舞,杀机骤临。
城头守军惊呼,哨兵急报鼓楼,铜锣急响,余音在夜空中颤抖。
可萧寻却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偏移半分。
他缓缓抬起长戟,轻轻一挥——
“列阵。”
二百亲卫同时踏前一步,靴底碾碎焦骨,动作整齐如一人,长戟斜举,金属交击声汇成一片森然低鸣,形成一道寒光凛冽的铁墙。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冲锋,只是静静等待,如同等待一场注定降临的审判。
徐晃率部追击至此,遥望此景,心头猛震。
“将军!”副将急呼,“萧大人孤身犯险,我等速去接应!”
徐晃却死死盯着那面“讨逆”大旗,面色铁青。
他看见萧寻身旁掌旗兵打出一道旗语——按兵不动,观势而行。
“疯了……真是疯了。”徐晃喃喃,拳头紧握,指甲陷入掌心,“他竟拿自己性命做饵,逼马超回头?”
可他更明白,萧寻从不做无谋之事。
此人自入曹营以来,步步为营,料敌先机,连丞相都曾为之动容。
如今这般布局,绝非逞勇,而是……另有所图。
他在等什么?
徐晃目光扫过战场——夏侯渊部尚在清理残敌,曹洪未至,四野空旷,唯有这一支孤阵与那一股亡命之冲。
胜负,将在瞬息之间决出。
而萧寻,依旧端坐马上,长戟垂地,神情淡漠,仿佛眼前奔来的不是杀气腾腾的西凉猛将,而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马超已冲至百步之内。
九十步。
八十步。
大地震动,战马嘶鸣,杀声如雷,尘浪扑面而来,带着滚烫的沙砾拍打在亲卫们的脸上,刺痛如针扎。
可萧寻终于动了。
他微微侧首,对身旁亲卫低语一句:“记住了,我要他亲眼看见——什么叫,规则碾压野性。”声音低沉,却穿透风声,落入近卫耳中如冰锥入骨。
话音落时,战鼓未响,风却骤停。
二百亲卫同时踏地,长戟齐抬,寒光如雪,森然指向奔袭而来的十余骑。
金属反光映在马超瞳孔中,如群星坠野。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滞。
马超眼中只剩一人。
萧寻。
那个站在火光与夜色交界处,仿佛不属于这个乱世的男人。
他不明白,为何此人竟能看透他的每一分骄傲,每一分愤怒,甚至……每一分不甘。
但他已无暇思索。
枪出如电,破风之声尖锐刺耳,直取咽喉。
而萧寻,终于缓缓举起长戟。
不退,不闪,只等那最后一刻——
天地屏息。马超的枪尖距萧寻咽喉三寸之时,萧寻终于动了。
他身形微侧,长戟自下而上斜撩,不带一丝花巧,却精准得如同量尺所绘。
戟刃划过镔铁枪杆,顺势一绞,只听“铮”然一声裂响,那柄跟随马超征战多年的镔铁枪竟从中断裂,半截断枪飞旋入夜,火光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落地时插入焦土,犹自震颤不止。
马超瞳孔骤缩,手中一轻,握着残杆如握虚空,掌心因反震而麻木发烫。
萧寻缓缓收回长戟,轻轻一抖,震落上面并不存在的血迹,金属轻鸣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看着马超,嘴角微扬,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西凉马超,不过如此。”
风从两人之间掠过,吹动萧寻披风,猎猎作响,拂起他额前一缕黑发,露出一双冷如寒星的眼。
他目光平静,仿佛刚才斩断的不是一代名将的兵刃,而只是一根枯枝。
马超僵立原地,掌心火辣,耳中嗡鸣,那一声轻笑却如刀凿般刻进骨髓。
他张了张嘴,想怒吼,想冲上,可双脚却像被钉在焦土之上——不是惧,是惊。
他忽然意识到,从他回头那一刻起,一切便已落入对方的节奏,连愤怒,都是被算准的棋子。
火光映着他脸上的尘灰与冷汗,那双曾令敌军胆寒的眼睛,此刻第一次闪过一丝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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