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鼓声未起,檐角铜铃却已轻颤,仿佛天地先知其变。
青石阶上,一人踏风而来,甲胄未卸,尘泥犹存,步履沉稳如山移。
每一步落下,皆似敲在众人命脉之上,无声,却震耳欲聋。
萧寻立于殿心,玄袍染霜,肩头凝着江畔夜露与战火余烬。
他低垂双目,双手交叠于前,礼数周全,却自有一股不可迫近的锋芒,如刃藏鞘,寒意暗生。
风自高窗斜入,吹动梁间幡旗,猎猎作响,宛如战鼓催魂。
“末将萧寻,参见丞相。”
声如古井投石,不激不扬,却荡开层层涟漪。
角落执戟的哨兵指尖微抖,几乎握不住冰冷的枪杆——这声音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归师,倒像是凯旋的判官。
曹操端坐主位,指尖原在扶手上轻叩,三下而止。
待萧寻抬头,那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似要掐入木中。
他眉峰微蹙,目光如鹰隼般锁住眼前之人:“你非言三日方归?今不过两日半。襄城战局如何?刘备与周瑜可曾交兵?”
话音未落,程昱猛然踏出,靴底击石,清响裂空,惊得檐铃乱颤。
他声如霜刃,字字诛心:“丞相!此人擅离职守,按律当斩!前线未靖,孤军回营,莫非畏敌潜逃,妄图欺君?”
语速如刀,连削带砍,直欲将萧寻钉死于“临阵脱逃”四字之上。
他双目灼灼,紧盯萧寻神色,只待其慌乱失态,便可顺势落井下石,以军法之名,除此后患。
殿内空气骤凝,烛火凝滞,连呼吸都似被压成细丝。
然萧寻不动。
他缓缓抬首,唇角微扬,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不达眼底,却如寒潭裂冰,透出森然冷意。
“程大人,”他开口,声线平稳,却含锋芒,“你道我擅离?敢问,谁授我令,命我镇守襄城?”
程昱一怔。
这话恭敬中藏针,听似请教,实则反诘。
“自然是丞相亲授。”他硬声答道。
“既如此,”萧寻转向曹操,拱手肃然,“末将奉令出征,调度三军,破敌凯旋,班师述职,何来‘擅离’之罪?倒是程大人,未察实情,当廷构陷同僚,居心何在?”
字字如锤,砸在程昱心口。
那声音不高,却似重鼓擂于铜鼎,余音震荡,直击肺腑。
“你——!”程昱怒极,面色涨红,“你有何凭证?昨夜尚无战报,你竟敢妄称大捷?莫非以为许都无人,任你信口雌黄?”
“凭证?”萧寻轻笑,终于正面对上程昱。
肩甲微动,冷铁映光,战意未熄。
“我军昨夜子时破敌,火焚连营,水陆夹击,刘备焚舟夜遁,周瑜坠马重伤,此战斩首三千,俘敌两千,战船尽毁。你问我有无凭证——”
他顿住,眼神陡然锐利,声压如刃:
“是要我提二人首级归来,才算真凭实据?还是说,程大人宁可信纸上报迟,也不愿信一个浴血归来的将军?”
程昱喉头一紧,如遭扼喉。
殿中死寂,唯风穿廊,呜咽如战场残魂。
曹操未语,然眼神微动,指节紧扣扶手。
他深知萧寻为人——沉稳如山,从不虚言。
若他说胜,那便……极可能已胜。
可程昱岂肯罢休?
他咬牙强压心潮,冷声道:“胜败兵家常事,岂凭一人口述定论?若人人可谎报军功,军法何存?”
“军法?”萧寻终于笑出声,清冷如冰裂寒潭。
“程大人,你口口声声军法,可知我离营前,已遣副将快马传捷?若战报未至,那是途中延误——难道,也怪我?”
他步步逼近,语气不疾不徐,却如剥鳞抽丝,层层揭破程昱外衣。
“还是说……”他忽压低嗓音,近乎耳语,却字字入骨:
“程大人,其实并不希望我打赢这一仗?”
程昱瞳孔骤缩。
此言如锥刺心。
他猛地抬头,撞进萧寻眼中——那双眸子无怒无惧,唯有清明如镜,照见他所有私心算计。
刹那间,寒意自脚底直冲头顶。
他想反驳,却觉喉中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
萧寻太静了,静得不像归将,倒像执棋者,早已布好死局,只等他自投罗网。
香炉中最后一撮香灰滑落,簌然无声。
曹操终于开口,声沉如雷:“萧寻,你说胜了。可孤为何,未闻半点风声?”
萧寻转身,面朝曹操,神情肃然:“丞相,战场瞬息万变,消息常有迟滞。但我可断言——此战已定,赤壁之危,可解。”
他语气笃定,目光如铁。
指尖轻抚甲胄,粗糙触感,是血火留下的真实印记。
殿内死寂。
程昱立于原地,手心冷汗涔涔,袖中手指微颤。
他张了张嘴,还想争辩,却觉底气全无。
为何他如此镇定?
昨夜分明无讯,今日却言已胜?
难道……他真做到了?
念头一起,连他自己都惊出一身冷汗。
若属实,那他方才的攻讦,岂非成了跳梁小丑的狂吠?
他强撑最后一丝威势,声音却已微颤:“丞相!此人狂言惑众,若无实据,万不可信!否则军心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他喊得声嘶,似要以音量掩盖心虚。
可他自己都听得出——那声音,早已失了锋芒。
就在这凝滞如渊的寂静中,萧寻再度开口。
声不高,却如惊雷破空:
“刘备与周瑜,已被击溃。”
七字出口,殿宇似塌。
程昱浑身一震,瞳孔骤缩,呼吸几乎停滞。
曹操霍然起身,双目圆睁,死死盯住萧寻:“你说什么?”
声中竟带颤抖。
萧寻不答,只静静伫立,仿佛方才所言,不过是寻常一句“天要下雨”。
可正是这份平静,令人胆寒。
程昱面色惨白,踉跄后退半步,扶柱方稳。
——他不怒,不辩,不慌……只说了七个字。
可这七字,胜过千军压境。
刘备与周瑜联军,乃曹操南征最大心患。
据江夏,拥战船,有诸葛为谋,本是铜墙铁壁。
曹操亲率三十万大军,尚不敢言必胜。
而萧寻——仅率两万偏师,驻守襄城,本为牵制,实为弃子。
可如今,此人风尘未洗,便道敌军主力已溃?
荒谬!
可若为虚言,他何以如此镇定?
若为真相……那其谋略,已超凡入圣。
程昱脑中轰鸣,胸口如压巨石。
他终于明白——他错了。
错在低估了萧寻的胆魄,更错在低估了他的智计与狠决。
萧寻缓缓抬手,指向南方,语气平淡,却如江河奔涌:
“末将自新野佯退,弃城三十里,伪作溃败。周瑜中计,追至樊水北岸。当夜子时,我军逆风纵火,焚其浮桥粮道;精锐夜渡汉水,直袭营后。刘备仓促应战,阵型大乱,周瑜欲退已迟。火起三更,我军全线反扑,水陆并进,敌军自相践踏,坠江者不计其数。”
每说一句,殿中气氛便沉重一分。
曹操仿佛已闻火焚战船之声,江水翻腾之怒,士卒哀嚎之痛,甚至嗅到千里之外焦土与血腥混杂的气息。
“刘备焚舟夜遁,仅以身免;周瑜断后,战马惊蹶,坠沟重伤,昏迷不醒。我军追击至竟陵,收复失地百余里,俘战船四十七,粮械无数。前锋已抵江陵三十里,只待丞相一令,便可挥师南下,直取荆南。”
言毕,殿中死寂如渊。
香炉青烟尽散,时间仿佛凝固。
风起帘动,一缕阳光斜照,落于萧寻肩甲,映出一道冷光,宛如出鞘之刃。
曹操起身,双拳紧握,眼中精光暴涨,却又夹杂震撼与惊疑。
他死死盯着萧寻:“你说什么?”
他终于彻悟——他输的不止一场朝堂对峙。
他输给了一个早已洞悉全局、步步为营的棋手。
萧寻未看他,只静静望着曹操,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所说并非惊世之功,而只是完成了一件本分之事。
可正是这份平静,让曹操心头一凛。
——他为何敢孤军深入,反手制胜?
——他究竟,还藏了多少未出之招?
曹操缓缓落座,声如闷雷:“萧寻……你这一战,我……未曾料到。”
萧寻微微低头:“末将只是,尽了本分。”
可那双眼中,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锋芒——
仿佛在说: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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