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帐内烛火摇曳,烛芯噼啪轻爆,溅出几点猩红火星,落在案几上瞬即熄灭。
寒气自地缝渗入,浸透靴底,萧寻却如铁铸般立于帘前,衣袍未解,肩头积雪未融,融水顺着玄色锦缎缓缓滑落,在灯下泛着冷光。
他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映着跳动的烛影,竟似能剖开人心。
他望着郭嘉,忽然一笑,竟带几分狂意,笑声低哑,如风掠枯枝。
“奉孝,敢与我赌一局么?”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掷地有声,连烛焰都为之一颤。
郭嘉斜倚病榻,青竹枕边散落几卷竹简,指尖轻叩简面,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像更漏滴入深潭。
他咳了两声,喉间泛起血腥气,却掩唇一笑,笑声虚弱却锋利:“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敢言赌?”
“赌丞相一月之内,亲至中军营,向我低头认错。”萧寻负手而立,语气笃定,袖中手指却悄然掐入掌心,痛感让他清醒——他并非无凭无据。
这几日他夜观天象,见云走东南,星移斗转,风脉将动;又遣密探探得黄盖行踪诡异,船队吃水太浅,粮草堆积松散,皆非真降之象。
他心中已有九分把握,此局,他志在必得。
“若我赢——你以新纳小妾为注,当众焚其乐籍,从此清心寡欲,养病延年。”
郭嘉眉梢一挑,似听疯语。
帐外风雪呼啸,扑打帘布,发出“哗啦”闷响,仿佛天地都在讥嘲这荒唐赌约。
他缓缓抬手,指尖抚过唇边裂口,触到一丝血痕,忽而低笑:“那若你输呢?”
“我若输,任你处置,再不提华容道半字。”
帐内死寂,唯有风穿帘而入,吹得烛影拉长,如鬼曳行,在帐壁上扭曲晃动,像无数伸向咽喉的黑手。
良久,郭嘉仰头轻笑,笑声渐大,竟带几分凄怆,震得竹简微颤:“好!我便与你赌这荒唐一局。若丞相真来道歉……我郭嘉,甘愿戒酒色,修身养命。”
话音落,帐外风雪骤紧,卷起雪沫扑打帘布,发出密集的“沙沙”声,仿佛天地也在冷笑这桩注定无人见证的赌约。
萧寻未再言语,只深深看了郭嘉一眼,那目光如寒潭深水,映着烛火,却不见波澜。
他转身掀帘而出,冷风裹雪瞬间灌入,吹熄了角落一盏残烛,余焰挣扎几下,终归于暗。
雪夜吞没了他的身影,唯余一道足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只留下浅浅凹痕,像一句未写完的遗言。
郭嘉望着空荡的帐口,笑意渐收,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竹简边缘,粗糙的竹刺扎进指尖,一丝微痛让他清醒。
他知道萧寻不是赌徒,而是执棋者——每一步都算尽天时人心。
可正因如此,他才更觉心寒。
一个愿以前途性命为注的人,要么已疯,要么……看得太远。
他缓缓躺下,闭目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东风若起,天下当倾。越之,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三日后,风雪已停,晨光如金箔洒在曹营中军大帐之上,帐顶积雪正悄然融化,水珠沿着毡边滴落,发出“嗒、嗒”轻响。
帐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暖炉熏香缭绕,诸将衣甲鲜亮,谈笑间铜杯相碰,酒香弥漫。
曹操端坐主位,案前堆满江东降书、战船图样与粮道奏报。
连日晴暖,江面无风,诸将皆言“天助魏师”,连程昱也在席间笑道:“萧越之畏战避责,自行离营,可见其胆怯无谋,不足为虑。”
曹操听着,唇角微扬,手中青玉镇纸轻轻一转,冰凉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
他确因萧寻擅自离营而震怒,当日便下令削其前将军衔,悬印于辕门三日,以儆效尤。
可这几日下来,帐中再无逆耳之言,人人称颂北军水师之盛,个个附和顺江直下之策,竟让他生出一种久违的舒畅。
没有质疑,没有争执,没有那个总在深夜叩帐、眼神如炬说“不可行”的萧寻。
可这舒畅,不过三日,便开始发酸。
就像酒饮至酣处,忽觉喉中苦涩。
他发现自己竟会不自觉地望向帐门,等那个身影推帘而入,说一句“丞相,此事有变”。
可门帘始终未动。
昨夜他翻阅战报,看到“黄盖已率部降,船载粮草器械顺流而来”一句时,心头竟莫名一跳,指尖一颤,墨迹在纸上晕开一点黑斑。
他下意识唤侍从:“萧寻可在营中?”
“回丞相,已离营两日,不知去向。”
曹操沉默良久,终是挥袖:“退下。”
此刻,程昱见丞相神色松动,连忙起身,拱手道:“黄盖来降,乃天赐良机。我军可开寨纳降,趁势顺江而下,直取柴桑。江东群鼠,不足为患!”
曹操微微颔首,正欲开口。
帐外忽有急步声,皮靴踏雪,节奏急促。
典韦大步而入,铠甲带雪,寒气随之涌入,帐内炉火猛地一缩。
他抱拳沉声道:“启禀丞相,哨兵在萧寻旧帐中发现一锦囊,留有‘若见东南风起,黄盖必诈’八字,特来呈上。”
帐内骤静。
曹操眉峰一跳,目光落向那锦囊——粗布所制,边角磨损,针脚歪斜,正是萧寻惯用之物。
他缓缓接过,布面粗糙,摩擦掌心,展开内笺,只见墨迹未干,八个字如刀刻石,力透纸背,墨色浓黑,似含血性。
“若见东南风起,黄盖必诈。”
他盯着那字,指节渐渐发白,指甲掐进掌心,痛感如针。
程昱冷笑一声:“萧寻已被逐出军中,此等危言耸听之物,何必当真?莫非丞相还信一个逃将的鬼话?”
曹操未答。他抬头,望向帐外。
天光澄澈,雪已停。
江面雾气氤氲,水波不兴,倒映着淡青色天幕。
可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察觉——风,变了。
一丝极轻的气流,自东南方向悄然拂来,撩动帐帘一角,布帛轻响,如蛇吐信。
他瞳孔微缩。
“东南风……”
话未落,远处江面忽有号角三响,短促而急,破空而来,震得帐顶积雪簌簌滑落。
众人皆惊。
曹操猛地站起,锦囊从指间滑落,飘至案下,像一片坠落的枯叶。
他死死盯着江面方向,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传令……暂缓受降,封锁水寨……”
可就在此时,一名斥候飞奔入帐,铠甲未解,脸上溅着火星,声音颤抖:“报——!江东……有船队逼近!帆影遮江,火光隐现——!”
帐内一片死寂。
程昱脸色骤变,脱口而出:“不可能!此时无风,火攻不成!”
曹操却已听不见他的话。
他只看见——江天交接处,一抹暗红,正随风悄然蔓延,如血浸宣纸。
火舌舔上战船的那一刻,程昱终于看清了那些“粮船”的破绽——船头吃水太浅,甲板上不见人影,唯有油布下暗藏的引火之物在风中窸窣作响,像无数毒虫爬行。
他嘶声大喊:“砍缆!凿船!快!”可传令鼓尚未响彻,第一艘火船已如赤蛇般撞入水寨浮桥,轰然爆燃,热浪扑面,帐内诸将皆后退一步,面露惊惶,有人手中铜杯跌落,酒液泼洒如血。
江风骤烈,火借风势,顷刻吞没连环战舰。
浓烟卷着火星冲天而起,噼啪爆响不绝于耳,映得曹操面如死灰。
他站在高台,眼睁睁看着那面象征受降的白旗被火焰吞噬,信号旗还未升起,便已化作飞灰,灰烬如黑蝶纷飞。
“萧寻……你早知道会这样?”他喃喃出口,声音被爆炸撕碎,几不可闻。
火雨坠落如星,江面沸腾如狱。
典韦冲至身侧,铁甲已被灼得发红,触手滚烫,他嘶吼:“丞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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