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空气混浊而稀薄,带着焦土与腐铁般的血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灼得喉管生疼。
浓烟从头顶裂缝中丝丝渗入,混着灰烬的颗粒钻进鼻腔,呛得人肺叶痉挛。
丰云晏蜷缩在狭窄的鼠洞深处,背脊紧贴湿冷泥壁,那寒意透过单薄衣衫渗入骨髓,却压不住体内将燃未燃的躁动。
头顶上方几寸,就是烧得焦黑断裂的庙宇横梁,炭化的木头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塌,将他活埋于此。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一头雪白的长发被干涸的血迹和泥土黏在惨白的额前,狼狈不堪。
指尖触到脸颊时,能感到结痂的血块与皲裂的皮肤摩擦出细微刺痛。
但他那双紧闭的眼眸下,却是一片惊心动魄的风暴——眼珠在眼皮下剧烈震颤,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
他手中,那半块从守墓尸身上摸出的焦黑木牌,被他攥得死紧,粗糙的边缘几乎要嵌入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木牌的背面,那个残缺的“归”字,像一道烙印,灼烧着他的思绪,每一次心跳都让它在脑海中灼烫一次。
昨夜的梦境,此刻比任何现实都要清晰。
那座缥缈的仙宫浮现在意识深处,琉璃瓦折射着冷月清辉,檐角风铃轻响,空灵悠远;那扇古老威严的青铜巨门缓缓开启,门轴转动时发出低沉如雷的“嗡鸣”;以及立于门前的那道绝美却模糊的女子残影……她的指尖轻点在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符之上,指尖划过玉面时,竟有细微的“滋啦”声如电流窜动。
无声的唇语在丰云晏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重如山岳,带着金属震颤般的余音:
“……种不灭,魂不散,血为引,灵为盏……”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种,是指自己体内的骨芽吗?
血为引……灵为盏……难道是要用灵气去当灯油,点燃什么?
破庙之外,远处的一片乱石堆后,小石头瘦小的身影蹲在那里,怀里小心翼翼地揣着丰云晏分给他的半块干饼,已经凉透了,硬得硌牙。
他咬了一口,牙龈被硌得发酸,干涩的碎屑卡在喉咙里,咽下去时像吞了把沙子。
小石头望着那被熊熊烈火彻底吞噬、如今只剩下滚滚浓烟的破庙废墟,眼圈红得像兔子,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风吹过时带来一阵刺痛。
“祖宗……你可千万别真把自己烧没了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尾音被山风扯碎,散入灰烬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山道上传来,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小石头心头一紧,立刻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泪水和鼻涕混着灰尘在脸上划出几道黑痕。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乱石堆后跳了出来,手中挥舞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半截烧焦的木棍,木炭簌簌掉落,在空中划出焦黑的弧线。
“来啊!枯骨大将军在此!”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尖锐的呐喊,声音因紧张而劈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威严,“谁敢再上前一步,本将军就叫你魂飞魄散!”
他学着说书先生口中那些大将军的模样,用烧焦的木棍在空中虚点,棍尖划破空气,发出“咻”的轻响,装模作样地指挥着看不见的千军万马:“阴兵听令,布天罗地网阵!把这些宵小之辈,通通拿下!”
高坡之上,狂风呼啸,卷起尘灰与余烬,雷鹞子一身劲装猎猎作响,双手负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小叫花子像个跳梁小丑般在那里上蹿下跳,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
他身旁,一名身形如同鬼魅的影舌卫低声问道:“头儿,您真信那小子就这么被烧死在里面了?”
雷鹞子眯起他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死死锁定在破庙的废墟之上。
“火能焚身,却焚不了骨。”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酷,如同铁锤敲击寒冰,“只要他的骨芽不毁,他就死不了。那东西,才是他的根。”
他抬起手,指向远处连绵山脉的几个隘口,语气森然地发布命令:“传令下去,封锁所有出山的小道,一只鸟也别想飞出去!另外,派人去,把这方圆十里内的百年老坟,全都给我掘开!”
影舌卫闻言一愣,似有些不解。
雷鹞子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凡是挖出来的骸骨,有任何异样,哪怕只是比寻常骨头白上那么一分,尽数收缴,用血符熔炼成灰!我要让他那根骨芽,感应不到任何可以栖身的同源之物!我要让他成为孤魂野鬼,无处可藏!”
“是!”影舌卫的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山林之中。
就在雷鹞子下令的同一时刻,鼠洞深处的丰云晏,猛地睁开了双眼!
黑暗中,他的瞳孔深处,泛起一圈微弱却清晰的白光,如同月下寒潭泛起涟漪。
他的脑海中,那枚由梦中女子点亮的玉符残影,与现实中手中紧握的“归”字木牌,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血为引……灵为盏……”他反复咀嚼着这句残诀,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是咬破了口腔内壁。
忽然,一道电光石火般的明悟,仿佛也劈开了他所有的困惑。
“饲骨……饲骨不是消耗灵气去喂养它……”丰云晏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是‘点灯’!是以我身为灯座,以血脉为引线,将最后一缕灵气,作为火种,去点燃它这盏灯!”
他想通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骨芽是在疯狂汲取他的生命力,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寄生之物。
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错得离谱!
他毫不犹豫,调动起丹田内仅存的、如游丝般微弱的最后一缕灵气,按照梦中那模糊的法门轨迹,将其凝聚成一点火星,猛地注入了脊椎末端的骨芽根部。
“点!”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尾椎炸开,仿佛整条脊骨都要被抽离身体!
皮肤下似有熔岩奔涌,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
但紧接着,那枚一直死气沉沉的骨芽,竟轻轻地震颤了一下。
嗡——
一声细微的鸣响过后,一股精纯无比的暖流,从骨芽之中反哺而出!
这股暖流并不强大,却像是一条破冰的溪流,精准地冲向他体内那些被震伤堵塞的经脉,所过之处,经络如春雪消融,温润而舒畅。
丰云晏喉头一甜,一口瘀血喷涌而出,溅在身前的泥壁上,发出“嗤”的轻响,竟蒸腾起一缕白气。
可他非但没有痛苦,反而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苍白而虚弱,却带着一种勘破生死的释然。
“原来……你不是在吸干我……”他感受着体内重新开始流转的微弱生机,喃喃自语,“你是在‘存’……把我所有的力量都储存起来……等我……等我亲自来点燃你。”
与此同时,乱石堆旁,小石头终究是力竭了。
他被两名行动如风的影舌卫一左一右死死按倒在地,粗糙的碎石磨破了他的手肘,火辣辣地疼。
那根烧焦的木棍也被一脚踩断,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雷鹞子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一把揪住他破烂的衣领,将他小小的身子提得双脚离地。
“说!那个白毛小子藏到哪里去了?”雷鹞子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吐字时带着白雾般的寒气,“还有,你口口声声叫他‘少主’,谁的少主?归墟,又是什么地方?”
小石头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但他死死咬着嘴唇,把头偏向一边,硬气道:“我……我乃少主座下护法童子,只认我家少主……你们……你们这些背叛‘归墟’的叛徒,休想从我嘴里知道一个字!”
“叛徒?”雷鹞子听到这两个字,怒极反笑,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好,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小狗崽子!”
他猛地将小石头掼在地上,对身旁的影舌卫挥了挥手:“把他带下去,关进水牢!不给水,不给饭!饿他五顿,关他三天!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
夜,渐渐深了。
山风呼啸,吹得火场废墟中那些未熄的余烬忽明忽暗,如同鬼火。
火星被风卷起,像萤火般飘散,落在焦土上,发出“嘶”的一声轻响。
雷鹞子亲自带人巡视着封锁线,确保万无一失。
他相信,只要挖坟毁骨的计划顺利进行,那个小子就算没被烧死,也撑不了多久。
他走到破庙的残垣断壁前,脚下是滚烫的灰烬,鞋底踩上去发出“滋滋”的轻响,热气透过皮革灼烧脚心。
忽然,一股彻骨的阴寒,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下钻了上来,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指尖滑过皮肤,带着腐土与尸气的触感。
雷鹞子脸色剧变,猛地低头。
只见一缕比夜色还要深沉的黑烟,正从烧塌的庙宇地基裂缝中缓缓渗出,如同一条有生命的毒蛇,缠绕在他的脚踝上,冰冷滑腻,仿佛活物蠕动。
“什么东西!”
他暴喝一声,体内气血翻涌,脚上猛地炸开一圈赤红色的血符光芒!
血符炸燃的瞬间,那缕黑烟非但没有被驱散,反而在他面前的半空中,凝聚成了一张脸!
是一张少年的脸庞。
白发如雪,在黑烟中飘荡,发丝拂过空气时,竟带起细微的“簌簌”声。
双目尽白,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空洞而漠然。
他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讥讽笑意。
那个声音,仿佛直接从雷鹞子的灵魂深处响起,带着空灵的回音,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刺入脑海:
“你说……我藏哪了?”
话音未落,黑烟与人脸骤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雷鹞子却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滚落,顺着鬓角滑下,冰凉地贴在颈侧。
他……他能听到!他能看到!
雷鹞子惊骇欲绝地环顾四周,这片被烧成白地的废墟,这片黑暗笼罩的山林,此刻在他眼中,都变得无比诡异。
“他……他在听……他在看……”他声音发颤,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鬼地方……这鬼地方,处处都是他的眼睛!”
远处,山林中的影舌卫们听到头儿的惊呼,纷纷赶来,却只看到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
而在那暗无天日的鼠洞最深处,丰云晏虚弱地靠在湿冷的泥壁上,胸膛剧烈起伏,喘息声沉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摩擦的“嘶嘶”声。
他刚刚耗尽了骨芽反哺的那一丝暖流,才勉强施展出这个源自梦中玉符的仙术残诀——神念化形。
他摊开手掌,那枚虚幻的玉符残影在他掌心一闪而逝,指尖残留着一丝温热的触感,仿佛刚碰过阳光晒过的玉石。
随着刚刚的施法,梦中那个仙宫女子的身影,似乎又清晰了一分,完整地为他拼凑出了第一道仙术残诀的全部口诀。
可丰云晏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份喜悦,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便从他的四肢百骸深处,疯狂地涌了上来。
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灼热。
一种源自骨髓深处,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点燃的灼热。
刚刚被点亮的骨芽,此刻就像一个被投入了太多燃料的洪炉,开始失控地散发出恐怖的高温。
他靠着的泥壁,那原本湿冷的感觉正在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吞的燥热,泥块开始龟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狭窄的鼠洞内,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水分,变得无比压抑和焦灼,呼吸间都带着灼喉的干涩。
就连角落里几只幸存的田鼠,也像是感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威胁,吱吱乱叫着,惊惶地向洞口逃窜而去,爪子在泥土上刮出急促的“沙沙”声。
丰云晏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间喷出的气息,都带着骇人的温度,吹在手背上如同炭火烘烤。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内部“火焰”,一点点地吞噬,拉向一片无边无际的滚烫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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