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运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光泽。
东南三十里外,那十余里连绵不绝的炊烟已悄然熄灭,可空气中仍残留着焦糊与人畜混杂的气息,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缓缓向漕运命脉逼近。
城楼上,吴用立于沙盘之前,羽扇轻摇,眸光却如刀锋般锐利。
他指尖点在“忠勇营”预计行军路线上,低声道:“大军白日举炊,炊烟十里不断——可有哪支精锐敢如此招摇?分明是故意示形于外,虚张声势。”
林川站在他身侧,披风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盯着沙盘上那一枚枚代表敌军动向的红标,眉头微蹙:“蔡京麾下‘忠勇营’,历来靠克扣军饷、强征民夫充数。若真有战力,早该夜行潜进,怎会大张旗鼓?”
“正是。”吴用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此非军,乃‘伪军’。主将贪功,欲借截粮之名邀赏于朝堂,便驱赶流民披甲执矛,冒充劲旅。其心不在战,而在‘报捷’二字。”
林川眼神一凝,随即朗声下令:“传令下去——全城匠坊即刻停工民用项目,集中两千工匠,五百具‘响铃夯’连夜南运!沿运河南岸布防,每百人一组,依计行事。”
命令如雷霆炸开,整座薪京瞬间沸腾。
匠坊灯火通明,铁锤击打铜铃之声叮当不绝。
新制的“响铃夯”重达三百斤,底部嵌入黄铜铃铛,一旦齐力砸地,震动如雷,十里可闻。
这不是武器,却比战鼓更慑人心魄。
深夜,南岸火把蜿蜒,如同一条赤龙盘踞河畔。
两千工匠列阵而立,五百具响铃夯森然矗立,等待号令。
“开始。”林川一声令下。
咚——!
第一声夯击落地,大地猛然一颤,铜铃嗡鸣,声浪滚滚向前。
咚咚咚——!
百人组交替击夯,节奏精准如军令。
一声未歇,一声又起,震音叠加,竟似万马奔腾、千军列阵!
远处林间宿鸟惊飞,野狐遁逃,连河水都仿佛随之起伏。
更可怕的是那声音的规律——时而急促如冲锋,时而沉稳如驻营,时而又骤然停歇,只余回音在旷野间游荡,教人难辨虚实。
与此同时,鲁智深已率三百赎役兵悄然离城。
这些人曾是捧日军精锐,如今虽卸甲从工,但骨子里的狠劲未散。
他们换上破衣烂衫,脸上抹灰涂泥,腰间藏短斧铁铲,伪装成溃散流寇,悄无声息地渗入忠勇营后方。
他们不杀人,不放火。
专干“断根”的事。
灶台?
拆了,灶石推入井中;水井?
填了,尸首都不让捞出来;牛马缰绳?
割断,任其四散奔逃;粮袋?
戳破,米面洒满泥地。
每一处混乱之地,必留下一块木牌——上刻四字:匠籍准入。
无刀光,不见血,却比刀剑更致命。
第三日清晨,忠勇营主营帐内已乱作一团。
“报——水井全被封死,士卒只能饮河泥水!”
“报——三十头耕牛挣脱束缚,冲垮粮车五辆!”
“报——昨夜三座伙房灶塌,今日无炊可起!”
主将王彪怒极拔剑,劈翻案几:“何人所为?!可是林川派兵来袭?”
探子匍匐在地,声音发颤:“非……非是官兵……是流寇……但这些流寇……不抢不杀,专毁后勤……还留木牌……写着……写着……”
“写着什么?”王彪咆哮。
“写着……‘匠籍准入’……”
帐中死寂。
一名副将低声开口:“将军……咱们带的都是强征来的百姓,本就无心作战……如今吃没吃的,喝没喝的,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哗变……”
王彪脸色铁青,猛地掀开帐帘,望向南方。
远处河岸,火把依旧连绵不绝,夯声如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仿佛有十万大军正在结阵待发。
他咬牙切齿:“林川……你不过是个包工头,也敢调兵遣将?!”
就在这时,天边微亮,晨雾初散。
轨道车沿着特制铁轨缓缓驶出薪京城门,银灰色车身在曙光中熠熠生辉,宛如巨兽苏醒。
林川登上车厢,步入中央密室。
室内,一座巨型沙盘静静陈列,山川河流、道路营寨皆以磁石标注,实时变化。
四周十六面铜镜反射晨光,将前线影像投射其上。
车轮滚动,轨道轻震。
沙盘之上,代表敌我双方的标记开始缓缓移动。
而在城楼之巅,吴用执扇而立,目光如鹰隼扫视南岸。
他身后,十六名旗语兵肃然列阵,手中彩旗蓄势待发。
只要一声令下,五百响铃夯将再度变换频率——或如潮退,或如雷进,或静如深渊,或动若山崩。
这一战,不用一兵一卒。
只凭夯声、木牌、人心。
谁说搬砖的,不能调兵?第四日黎明,天光未明,霜气凝野。
轨道车碾过铁轨接缝,发出沉闷而规律的震响,如同大地的心跳。
林川立于车厢中央,手扶沙盘边缘,目光紧锁那片被磁石标注出的混乱红斑——忠勇营残部正困于南岸三十里外的泥沼地带,像一群陷进蛛网的飞蛾,徒然挣扎。
“断路三十七处,水渠改道五段,泥泽深达四尺。”吴用的声音从旗语兵身后传来,冷静如刀,“鲁智深昨夜亲率三百人,以‘夯坑连环法’掘地引水,将整片旱地化为烂泥滩。敌军战马陷落过半,步卒寸步难行。”
林川嘴角微扬,眼中却无喜色。
他知道,真正的胜负,不在战场,而在人心。
“传令各夯队——”他抬手一挥,声音斩钉截铁,“变频为‘围城鼓’,七息一击,缓而不绝,如铁索缚身。”
号令即出,南岸骤然一静。
前一刻还似千军冲锋的夯声倏然转变,转为低沉厚重的节奏,一声落下,余音绕野,仿佛天地之间只剩这一种声音。
五百具响铃夯依令轮动,百人一组错峰击地,震动顺着潮湿的泥土蔓延至敌营,竟让泥沼泛起圈圈涟漪。
远处,忠勇营主营早已不成模样。
帐篷倾塌,旗帜倒伏,士卒蜷缩在泥水中瑟瑟发抖。
主将王彪披甲欲走,却被副将死死抱住:“将军!再往前就是断桥深渊!咱们……咱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就在这时,一声宏亮如钟的声音自晨雾中穿透而来:
“尔等无罪,只是被人当枪使!”
众人惊愕抬头。
只见运河北岸,银灰色轨道车静静停驻,晨光洒在车身之上,宛如神兵降临。
林川立于车首高台,手持扩音铜器——那是他亲手设计的“龙吟筒”,黄铜铸成,内壁螺旋纹路增强声波,可传音十里不散。
“现在弃械,可领三日口粮!”他的声音如雷贯耳,清晰落入每个人耳中,“愿做工者,随车北上,录入匠籍,日薪三钱,包食宿;不愿者,发鞋一双,任你归乡耕田!”
风止,夯停,万籁俱寂。
一名满脸污垢的校尉猛然抬头,眼中泪光闪动。
他嘶吼一声,一把扯下肩甲,掷于泥中,大步朝轨道站走去。
一步,两步,脚步沉重却坚定。
紧接着,第二人解剑,第三人扔矛,第四人撕去军袍……
轰然间,数百人齐齐卸甲,如雪崩倾泻,声势震天!
林川静静看着这一幕,胸中翻涌的不是胜利的狂喜,而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是怜悯,是愤怒,是对那些高坐庙堂、视民如草芥的权贵的彻骨寒意。
他转身走入车厢,吴用已候在沙盘前,指尖轻点东京方位,低声问:“下一步如何?”
林川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沙盘上那枚象征蔡京府邸的黑玉标记,良久,缓缓开口:
“该让那些老爷们……也听听这夯声了。”
话音落时,窗外朝阳破云,金光洒满运河,映得那一根根插在泥地中的“匠籍准入”木牌,如同墓碑,又似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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