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陈锋推开活板门。
一股混合着腐烂与生机的、浓稠的恶臭,再次扑面而来,粗暴地灌入他的肺里。
他重新回到了地狱。
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将活板门推开一道缝隙,单膝跪地,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垃圾场依旧。远处鬼市的喧嚣,像一头巨兽的沉闷呼吸,从未停歇。之前围观他被打的人群早已散去,没有人会关心一个无名小卒的死活。
安全。
他将那副【无名铁面】重新戴好,然后才悄无声息地从地下室里爬了出来,再小心翼翼地将活板门关上,用几块废铁重新掩盖好。
这里,是他唯一的退路。
他靠在一堆散发着酸臭的垃圾后面,感受着身体的状态。
【腐骨萤】的毒,像一条潜伏的毒蛇,暂时被地下室的阵法能量压制住了,但那种忽冷忽热的感觉,依然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死亡的倒计时从未停止。
他必须找到【黑血草】。
他看了一眼手臂上那道狰狞的、泛着黑绿色的伤口,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陈锋没有走鬼市的主干道。
他利用从前辈笔记里记下的、关于鬼市布局的零碎信息,以及自己那已经成为本能的路线规划能力,专门穿行于那些阴暗、狭窄、堆满杂物的后巷。
他像一个幽灵,避开了所有【黑齿帮】地痞可能巡逻的路线。
终于,他在一个偏僻的、几乎没有客人的角落,找到了笔记中提到的那个药草摊。
摊主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头发花白,昏昏欲睡地趴在摊位上,仿佛随时都会断气。摊位上零零散散地摆着一些干枯的、叫不上名字的药草。
陈锋走上前,没有直接询问。
他蹲下身,拿起一株最常见的止血草,装作仔细端详的样子。
“老板,你这‘压箱底’的货,怎么卖?”
他用的,是笔记里记载的、专门用来试探药材商的黑话。“压箱底”,指的不是普通货色,而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或是用来救命的珍稀药材。
昏昏欲睡的老头,眼皮掀开了一条缝。
他浑浊的眼睛,在陈锋那副狰狞的铁面上扫了一眼,声音沙哑地回答:“怎么,想‘平账’?”
“平账”,是黑话,意思是解毒,或是处理仇家留下的手尾。
陈锋心中一动,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账有点急。”他压低声音,继续用黑话说道,“是‘绿头苍蝇’留下的,有点烫手。”
“绿头苍蝇”,指的正是【腐骨萤】。
老头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坐直了一些。他重新打量了一遍陈锋,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
“【腐骨萤】的账,不好平。”老头缓缓说道,“那玩意儿,沾上了就得烂进骨头里。解药……整个鬼市,都找不出几株。”
陈锋的心,沉了下去。
“我拿东西换。”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甲胄,也不是兵器。
而是一颗纽扣。
一颗来自他前世那件廉价外卖服上的,最普通的塑料纽扣。但这颗纽扣的样式,在这个世界,却是独一无二的。上面清晰地印着“风速达”三个简体汉字。
他赌的,是这个世界对“未知”的好奇心。
老头接过那颗纽扣,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惊讶。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纽扣上那流畅的、他从未见过的字体,感受着那光滑的、非金非玉的质感。
“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信物。”陈锋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它不值钱,但你这辈子,也见不到第二颗。”
老头沉默了。
他摩挲了很久,最终,将纽扣揣进了怀里。
“南边巷子,往里走三百步。”老头重新趴了下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有气无力,“鬼市里唯一一株‘黑血草’,前两天被一个叫‘泥鳅’的小子淘走了。现在,【黑齿帮】的人,正找他‘收账’呢。去晚了,估计连根毛都剩不下。”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理会陈锋。
陈锋没有道谢。
他站起身,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南边巷子。
巷子比他想象的更脏,更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和呕吐物的酸腐味。
他刚走进巷子,就听到了前面传来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还伴随着几声嚣张的叫骂。
“小杂种,还敢不敢跑了?”“妈的,骨头还挺硬!把东西交出来,爷爷我给你个痛快!”
陈锋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躲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木箱后面,探出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三个穿着【黑齿帮】服饰的地痞,正围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衣衫褴褛,脸上满是伤痕,但一双眼睛,却像受伤的狼崽子一样,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东西。
地痞们没有下死手,他们的目的,显然是少年怀里的东西。
“我操你妈!”
少年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地吐在了为首那个地痞的脸上。
“找死!”
地痞勃然大怒,抬起脚,就要朝着少年的头狠狠踩下去。
就在此时,陈锋的左眼,穿过那层破布,清晰地“看”到了少年怀里抱着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株通体漆黑、叶片上带着三道血色纹路、根部还缠绕着一些白色菌丝的小草。
【黑血草】!
找到了!
陈锋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的大脑,在瞬间,开始疯狂计算。
最优解:等。
等【黑齿帮】的人打残、甚至打死那个少年,拿走东西。然后,他再找机会,从那三个地痞手里,把【黑血草】抢过来。
这是最理智,最符合他“生存至上”信条的选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甚至已经开始用【万相瞳】,分析周围的地形,规划起了抢夺成功后的逃生路线。
但……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少年的脸上。
那张沾满了泥土和血污的脸上,那双倔强的、宁死不屈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
他看到了,当年那个在福利院里,被大孩子抢走半个馒头,却依旧死死护着另外半个的,小小的自己。
一样的瘦弱。
一样的无助。
一样的……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狗。
那个关于馒头的记忆,那个关于冰冷河水的记忆,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灵魂深处翻涌了上来。
他右眼那道狰狞的伤疤,开始隐隐发烫。
像一根被点燃的引线,灼烧着他那颗早已被现实磨砺得冰冷坚硬的心。
“别管闲事,活下去!”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地咆哮。这是他的理智,他的生存本能。
“那个馒头的恩情……还没还……”另一个声音,却固执地,在他的灵魂深处低语。
两种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激烈的厮杀。
他看到,那个地痞的脚,已经高高抬起。
他看到,那个少年闭上了眼睛,但抱着草药的手,却抱得更紧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陈锋的内心,前所未有地挣扎。
救,还是不救?
救,他可能会死。身中剧毒,带着重伤,去对抗三个同级别的修行者,胜算,几乎为零。
不救,他能活。他能拿到解药,能继续在这个该死的世界里,像一条蛆一样,挣扎求生。
理智,已经给出了答案。
但他的身体,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他右眼那道“人性之痕”传来的灼痛,最终,压倒了一切的计算与权衡。
“操……”
他低声骂了一句,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又来……”
他弯下腰,从地上,抄起了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
与此同时。
巷子对面,一座三层茶楼的二楼雅间。
窗户,半开着。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面容冷峻的汉子,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巷子里发生的一切。
“小姐,是【黑齿帮】的人在办事。”他头也不回,恭敬地说道。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茶水注入杯中时,发出的“淅淅”声。
一个清冷的女声,缓缓响起。
“一群地痞,也值得你看这么久?”
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的温度。
“不是。”黑衣汉子摇了摇头,“巷子里,多了一个人。”
“哦?”
“一个戴着铁面具的男人。看身形,很年轻。像是……在等机会。”
“等机会?”女声里,似乎有了一丝兴趣,“等他们两败俱伤,然后渔翁得利?鬼市里,每天都在上演这种无聊的戏码。”
“不。”黑衣汉子再次摇头,他的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困惑,“他好像……要出手了。”
“出手?”女声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嘲讽,“一个藏在阴影里的老鼠,也敢管【黑齿帮】的闲事?他凭什么?”
黑衣汉子没有回答。
因为,他也想知道。
凭什么?
巷子里。
陈锋没有冲出去。
他不是英雄。
他只是一个,精通路线规划的,外卖员。
他的左眼,【万相瞳】,在这一刻,被催动到了极致。
眼前的世界,再次被数据化。
那三个地痞,不再是人。而是三个正在移动的、充满了敌意的“障碍物”。
那个即将踩下去的地痞,他的重心支撑点、他的发力传导轴、他作为核心弱点的膝盖关节,都被一条条红色的线条,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周围的环境,那堆散乱的木箱,那面湿滑的墙壁,地上那滩肮脏的积水,都变成了他可以利用的“地形”。
他的大脑,没有丝毫的战斗技巧。
但却在瞬间,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配送路线”规划。
起点:他现在的位置。
终点:那个地痞的膝盖。
最优路径:一条完美的、考虑了风速、湿度、以及目标移动速度的抛物线。
他从地上抄起那块石头,手臂后摆,手腕发力。
动作,充满了功利性的、千锤百炼的简洁。
就像他曾经无数次,骑着电瓶车,在毫厘之间,将一份外卖,精准地扔进客户敞开的窗户里一样。
石头,脱手而出。
带着风声。
“噗!”
一声闷响。
那个为首的地痞,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他的身体,像一根被折断的木棍,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侧面倒了下去。
他的膝盖,被那块石头,整个地,砸碎了。
另外两个地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在了原地。
他们猛地回头,看向石头飞来的方向。
但那里,只有一堆阴暗的、散发着霉味的木箱。
空无一人。
陈锋,早已在石头脱手的瞬间,借着木箱的掩护,如同狸猫般,无声无息地,移动到了另一个阴影里。
他制造了一个机会。
一个混乱的、充满了变数的、转瞬即逝的机会。
茶楼上。
黑衣汉子的瞳孔,猛地一缩。
“漂亮。”
他忍不住,低声赞叹了一句。
他身后的那个女声,也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好奇。
“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黑衣汉子摇了摇头,“但他的出手方式,很奇怪。没有内力波动,纯粹是……技巧和算计。精准得,像一台机器。”
“机器……”
女声咀嚼着这个词,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那是一个戴着宽大斗笠,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只能看到,她斗笠的白纱之下,一双如同寒星般的眸子,正静静地,注视着楼下那个混乱的巷子。
她看到,那个戴着铁面的男人,因为力竭和毒发,从阴影中踉跄而出,最终,昏死在了那个瘦弱少年的面前。
她看到,那个瘦弱少年,在短暂的震惊和犹豫后,竟然没有拿走地上的草药逃跑。
她看到,巷子里,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地痞,似乎准备回来,查看情况。
“小姐?”黑衣汉子请示道。
女子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倒下的、戴着铁面的男人身上。
透过那狰狞的铁面,她仿佛能看到,面具之下,那双眼睛。
一双,和她记忆中,那个死去的弟弟,一模一样的,倔强的眼睛。
“救他。”
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小姐?”黑衣汉子有些不解,“此人来路不明,而且……”
“他的眼神,像我死去的弟弟。”
女子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这个理由,够吗?”
她沉默了片刻,随即,又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了一句。
像是在说服自己。
“当然,更因为,他是一块完美的‘探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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