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水泥,压得人喘不过气。
刘副局长举着手机的姿势,像一尊瞬间风化的雕像,脸上的血色尚未回流,只剩下一片灰败。
他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向侯亮平。
那不是看下属的表情,也不是看闯祸的刺头,而是像在动物园里,隔着三层防弹玻璃,看一头刚刚挣脱了所有锁链的史前凶兽。
侯亮平的手,还悬在半空。
指尖距离那把冰冷的镜面匣子,不足三厘米。
那把枪,此刻不再是胜利的勋章,而是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散发着足以将他整个职业生涯焚烧殆尽的恐怖热量。
他僵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沙书记……
那个在整个汉东省跺一跺脚,官场就要抖三抖的名字。
咆哮……
扒了你的皮……
这些词汇,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侯亮平的脑海,将他那套由法条和正义感构建的世界观,刺得千疮百孔。
“啪嗒。”
刘副局长手里的手机滑落,砸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
但他浑然不觉。
他动了。
他几乎是扑到桌前的,动作之迅猛,让侯亮平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可他不是去拿枪,也不是去呵斥侯亮平。
他颤抖着手,从腰间摸索出一串钥匙,哆哆嗦嗦地去开楚风手上的镣铐。
“咔哒……咔哒……”
钥匙对不准锁孔,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此刻的审讯室里,显得无比刺耳。
“陈……陈老……老先生……”刘副局长的牙齿在打颤,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误……误会……天大的误会……”
他的腰,已经弯成了一张满弓,几乎要将头贴到桌面上。
“我们……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咔嚓。”
手铐终于被打开。
楚风活动了一下手腕,仿佛那冰冷的金属只是扰人清梦的蚊蝇。
他看都未看刘副局长一眼。
他只是平静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衣襟,动作从容不迫,仿佛这里不是审讯室,而是他家后院的茶亭。
侯亮平看着这一幕,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
屈辱。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混合着强烈的荒谬与不甘,像岩浆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信!
他怎么能信!
一个普普通通的书店老板,一个私藏军用枪支的嫌疑人,凭什么能让省委书记亲自打来那条红色专线?
这背后一定有鬼!有天大的黑幕!
而这个叫楚风的老人,就是黑幕的中心!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感让他混乱的大脑勉强保持着一丝清明。
他死死地盯着楚风的背影,那个背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萧索,但此刻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信念之上。
楚风缓步向外走去。
刘副局长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亲自为他拉开了审讯室的门,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老先生,您慢走……我……我马上派车送您回去!”
“梁盼盼呢?”楚风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放!马上放!”刘副局长如同得了圣旨,回头冲着外面呆若木鸡的警员吼道,“快!把梁先生也请出来!客气点!”
很快,梁盼盼也被带了出来,他看到楚风安然无恙,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走廊里,所有工作人员都远远地避开,用惊疑不定的表情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看着那个老人平静地走在前面,而反贪局的副局长,像个卑微的仆人一样,点头哈腰地跟在身后。
侯亮平没有动。
他就站在那里,像一根钉子,钉在原地。
直到楚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缓缓走到桌前,拿起了那把镜面匣子。
枪身冰冷,却烫得他手心发麻。
“凭你,收不走它。”
楚风的话,再一次在他耳边回响。
这不是狂妄。
这是陈述一个他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侯亮平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没有宣泄,没有怒吼,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了一种冰冷的执拗。
他一定要查清楚。
不管这个楚风背后站着谁,不管水有多深,他都要一查到底!
黑色的商务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市区的路上。
车内气氛压抑。
梁盼盼握着方向盘,几次从后视镜里看向后座的楚风,嘴唇蠕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叔,”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对不起,是我……是我太想当然了,把事情想简单了,连累您受这番无妄之灾。”
楚风的视线一直落在窗外,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
汉东市的夜晚,灯火璀璨,霓虹闪烁。
“不关你的事。”他淡淡地开口,语气里没有责备,却有一种比责备更让人心悸的疏离。
“一些跳梁小丑罢了。”
梁盼盼的心沉了下去。
他听懂了。
陈叔没有生气,但这意味着,有些人要倒大霉了。
这种平静,是风暴来临前,海面最后的宁静。
他不再多言,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出一部经过特殊加密的手机,拇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
一条简短的、不含任何敏感词汇的信息,被发送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握紧方向盘,车速加快了几分。
老街的路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
当车子拐进熟悉的街道时,梁盼盼猛地踩下了刹车。
车灯的光柱,照亮了前方“拾光书屋”门口的景象。
那里,停着两辆极不寻常的车。
一辆是墨绿色的军用越野车,车牌号以一个醒目的“军”字开头,后面跟着一串令人望而生畏的数字。
另一辆,则是一台其貌不扬的黑色轿车,但那厚重的防弹玻璃和特殊的轮胎,无一不在昭示着它的不凡。
军车旁,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陆军大校常服,肩上的金色松枝叶和两颗星徽,在路灯下闪着慑人的光。
他身形如标枪般挺立,面容冷峻,下颌线绷得死紧,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煞气。
正是“龙魂”特种部队现任指挥官,祁东来。
而在黑色轿车旁,倚着一个穿着休闲便装的男人。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儒雅,可镜片后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像鹰隼,仿佛能洞穿人心。
国家安全部高级顾问,靳磊。
他正低声和祁东来交谈着什么,眉头紧锁。
这幅画面,让整条老街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街坊四邻,张婶、李大爷他们,都远远地躲在自家门口或者街角,探头探脑地看着,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又按捺不住。
“我的老天爷……那……那是军车吧?”
“你看那当兵的肩上,是星星!我儿子说过,那是大官!顶天的大官!”
“大校!绝对是大校!”一个退伍的老兵压着嗓子,语气里满是震撼,“乖乖,咱们汉东市驻军的司令,好像……好像也就是个大校啊!”
“盼盼旁边那个人又是谁?看着斯斯文文的,可那气派,比咱们在电视上看的市长还吓人……”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在人群中涌动。
他们看着那两尊门神,又看着梁盼盼的豪车缓缓停下。
然后,他们看到了最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科技公司的梁大老板,那个在汉东市都算得上是风云人物的梁盼盼,小跑着下车,恭恭敬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楚风从车上走了下来。
还是那身朴素的旧衣裳,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就在他下车的那一刻。
祁东来和靳磊,两个在各自领域跺跺脚都能引起地震的大人物,瞬间动了。
他们同时上前一步,身体绷得笔直,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
“老总!”
祁东来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与后怕,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炸出来的。
“老师!”
靳磊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颤抖和无以复加的关切。
两个称呼,两种身份,却蕴含着同一种足以撼动山岳的敬畏。
楚风看着他们,看着这两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脸上那抹疏离的寒冰,终于融化了一丝。
他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他越过他们,推开了那扇熟悉的、刻着“拾光”二字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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