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雪光透窗,映得霁月轩内一片冷白。
炭盆里的银骨炭偶尔迸出一星红,又倏地熄灭,像怕惊了床上的人。
曹钰斜倚在睡得酣畅的阿久身边,只有脚斜斜伸进石榴红的云锦被子里。
此刻他未着喜袍,只一件月白中衣松松系着,襟口微敞,锁骨线条清晰如削,皮肤却比雪更白,仿佛指尖一碰就会化开。
乌发未束,自肩头流泻而下,黑得近乎鸦羽;眉似远山含烟,睫似两把小扇轻轻扑动,唇色极淡,却因屋里暖意透出一点薄红,像雪里含了一瓣初绽的梅。
绝美的艳色里,又藏着一种易碎的脆弱,仿佛这具身体只是借人间暂放的一尊玉像,风一吹,便又要回到天上。
院中积雪未扫,白得晃眼,像铺了一层碎银。那雪光透过窗映在他脸上,几乎透明,连颈侧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他指尖无意识地绕着一缕自己垂落的发,目光悄悄落在阿久睫毛上。
她眉头微蹙,许是梦到了什么烦心事,他悄悄伸出指尖,极轻地替她抚平。
阿久“唔”了一声翻身,他肩膀一抖,指间那缕发无声散开,耳根瞬间烧得通红。
“给你的礼物。”阿久嘟囔,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媚术》,册子边角整齐,显是很少翻阅。
“时间紧迫,快些学会它,抵西月百万雄师。”她拍在曹钰掌心,指尖顺势挠过他的腕心,像无意又像故意。
曹钰指尖发颤,册子在他手里像一块炭,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她抬抬手,眼睛睁不开,咕哝一句:“让我再睡一刻钟,就……一刻钟……被子好暖啊……”话还在嘴边,人已睡了过去。
她昨晚画了三个时辰的图,说是要送给他五哥。他睡醒一觉她还在画,真是有心了。
曹钰小心翼翼拿起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将被角给她掖好,面色绯红地看了她一忽,拿起她送给他的礼物,仔细研读起来。
东廊尽头,落月轩。
五郎曹铮坐在半开的窗下,残腿上盖着一块狼皮毯,毯面磨得发亮。
昔日马背上挺拔如松的少年将军,如今只剩一副嶙峋骨架,肤色苍白得近乎死灰,连唇色都是淡的。
他的腿伤在三年前的落雁关一役——被西月国师乔雨竹的“星陨阵”所伤,膝盖以下筋骨尽碎,如今只能以软布缠缚,勉强维持形状。
那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像两段枯木,搁在那里,只是提醒他曾经的荣耀与如今的屈辱。
他手里攥着一卷旧兵书,纸页泛黄,边缘卷曲,像被无数次翻阅又无数次放下。
他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却并未真正看进去,只是空洞地盯着那些熟悉的字迹,仿佛那些字也在嘲笑他的无能。
窗外雪光映在他脸上,衬得那点青白更冷,连睫毛上都结了一层细霜。
偶尔有风吹过,吹动他额前碎发,他却连眨眼都懒得眨,像一尊被雪冻住的雕像。
直到门被轻轻推开,他的眼才眨了一下。
阿久抱着一轴图纸,脚步轻得像猫。她今日穿一件石榴红短袄,领口一圈白狐毛,衬得小脸愈发白净。
曹钰跟在她身边,眼尾弯成一道极轻的弧,唇角一点淡红漾开,竟挂着淡淡的一丝笑。
这丝笑,美得近乎妖冶,却又带着少年初醒的澄澈,仿佛万千霜雪都在这一刻悄然融化。
七弟,在笑!?
马上,他也要笑了。
阿久把图纸往五郎膝上一铺,哗啦一声,像撕开一道裂缝。纸上线条凌厉,铁木为骨,十二刃轮,可立可卧,正是她连夜画出的“绝影”战车。
绝境生光、影灭敌亡。
五郎的目光先是空洞,继而猛地一缩,像被火烫了。他的手指下意识攥紧图纸,指节泛白,青筋暴起,像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纸。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残腿上的狼皮毯随之轻颤,仿佛那双腿也有了知觉。
“只要你日日陪祖母和母亲用膳,这图纸便送你。”阿久指尖绕着发辫,尾音轻扬,眼底却藏着一丝狡黠——仿佛抛出的不是千金难换的战车图纸,而是块寻常糖糕。
“当真?”他声音嘶哑如被砂纸磨过,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像困兽终于窥见一线天光。
“自然当真。不过得是你和七郎亲手布菜才行。”
曹钰正在用绢帕清理月白锦袍沾的雪沫,闻言忽然直起身,那双总是含着轻愁的眸子亮了亮,像落雪的湖面映进阳光。玄色发带被窗口的风吹得轻晃,声音清润如碎冰相击:“好啊。”
这两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欣然。
“好。”曹铮也是一扫愁容,声音沙哑却带着久违的锋芒:“成交。”
阿久挽住曹钰的手腕,掌心温热,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走吧,七郎,去膳房看看今日有什么菜。我最爱吃糖醋小排,得挑那带脆骨的。”
曹钰被他拉着往前走,鼻尖忽然一酸——这才是他向往的生活,像枯木逢春,像冻河解冻。
七郎的月白锦袍在风雪里像只欲飞的鹤,他脚步轻快,甚至哼起了幼时母亲教的童谣,调子歪歪扭扭,跑了音的尾音像断线的风筝,晃晃悠悠飘进曹铮耳中——他竟红了眼眶。相较自己的腿,七弟的隐疾更让他牵心。
曹铮望着她手中那张薄薄的麻纸,上面“绝影战车”四个字力透纸背,墨迹里似有金戈铁马之声。
他忽然低低笑出声,笑声里裹着泪,像久旱的土地终于等来一场暴雨。
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欢喜——不是因为能亲手造出横扫千军的战车,而是因为他的身、七弟的隐疾、九弟的命,终于有了可以托付的重量。
他抬手,指尖抚过图纸上的线条,那线条凌厉得像要破纸而出。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炽热,像死灰复燃的炭火,映得整张脸都有了生气。
他忽而心酸,忽而大笑,笑声沙哑却畅快,像雪原上突然刮起的狂风,卷走了所有的死寂与绝望。
突然,他身体绷直,仔仔细细看手中图纸:车身乌铁为骨,榫卯处暗藏弹簧;轮辐十二瓣,每瓣皆可弹出镰刃;椅背能后仰成床,扶手里藏连珠弩;最精妙处——左右双辕,可系战马,亦可人力推行。
点亮的眼渐渐阴沉下来。
这……真是出自闺阁之手?他指尖抚过图纸上“连发十矢”的机关,指节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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