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像块石头，砸在寂静的城南巷陌里，荡出层层回音。
我和道长往城南走，越靠近无灯巷，路上的行人就越少。最后连打更的都绕着道走，灯笼光怯生生地躲在街角，照不亮那些黑漆漆的巷口，倒像是给什么东西让出了路。
“到了。”道长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道巷口。
那就是无灯巷。
巷口没有牌匾，只有两堵斑驳的土墙，墙头上长着半人高的蒿草，草叶上挂着些破烂的布条，风一吹就晃晃悠悠，像无数只招手的手。巷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月光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吞了，站在巷口能感觉到一股凉气往外冒，带着股潮湿的霉味，还有点像聚阴楼墙壁的味道。
“进去吗？”我攥紧手里的锁魂镜，镜面微凉，映出巷口扭曲的影子——那影子不属于我，也不属于道长，像个蜷缩的小孩，正往巷子里缩。
道长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些黄色的粉末，他往巷口撒了一把，粉末落地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响，冒起白烟，巷子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尖叫，像被烫到的老鼠。
“是糯米混着黑狗血，”他解释道，“能暂时挡住低级的阴物。”
他打头往里走，枣木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每响一声，巷两边的门就“吱呀”一声动一下，像是有人在门后偷看。
巷子里果然没有灯。
不仅没有灯，连能反光的东西都没有——墙壁是粗糙的黑砖，地面是磨平的青石板，连偶尔吹进来的风都带着股吸附力，把我们手里灯笼的光都吸得昏昏沉沉的。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道长突然停住了。
前面的路被堵死了。
堵路的是口棺材，黑沉沉的，跟柳树村祠堂里的那口很像，棺身上缠着几圈粗麻绳，绳子上挂着些铜铃，风吹过却没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铃舌。
“奇怪，”道长绕着棺材转了一圈，“无灯巷里不该有这东西。”
我左眼的锁魂镜突然发烫，镜面上映出棺材里的景象——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堆白骨，白骨堆里埋着个东西，黑糊糊的，看不清形状，却在微微跳动，像颗心脏。
“里面有活物。”我提醒道长。
道长刚想说话，棺材突然“砰”地一声震了一下，铜铃还是没响，但绳子却开始慢慢松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往外推。
“不好！”道长拽着我往后退，“是‘养尸棺’，有人故意放在这儿的！”
他话音刚落，棺材盖“哗啦”一声被顶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白骨堆里的黑东西慢慢爬了出来，是个小孩，浑身覆盖着黑毛，眼睛是两个血窟窿，正死死盯着我们，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毛尸！”道长脸色大变，“这孩子死的时候不满周岁，被人用黑狗血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变成了这副模样！”
毛尸突然扑了过来，速度快得像道黑影。我举起锁魂镜，镜面红光一闪，毛尸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它在地上打了个滚，再次扑过来，这次却绕过我，直扑道长。
道长早有准备，桃木剑出鞘，一剑刺向毛尸的心脏。剑刚碰到毛尸的皮肤，就被弹了回来，剑身上还沾了些黑血，发出“滋滋”的响，冒出黑烟。
“它刀枪不入！”道长惊呼。
我左眼的锁魂镜突然闪过一道画面——一个穿黑袍的人，正把一个婴儿放进装满黑狗血的木盆里，嘴里念念有词，盆边摆着的，正是这口养尸棺。
“它怕铃声！”我想起棺材上的铜铃，大喊道。
道长反应极快，一把扯下棺身上的铜铃，用力摇晃。
“叮铃铃——”
铃声响起的瞬间，毛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抱头倒在地上，浑身的黑毛像被火烧一样卷曲起来。它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身体慢慢变小，最后化成一只黑猫，“嗖”地一声钻进了旁边的墙缝里，墙缝里传来几声微弱的猫叫，很快就没了动静。
铜铃的响声在巷子里回荡，巷两边的门突然“砰砰”地关上，像是怕被铃声惊动。
棺材里的白骨堆突然塌陷，露出底下的东西——是块木牌，木牌上刻着个“张”字，字缝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跟之前在聚阴楼床底下发现的木牌很像。
“又是‘王’和‘张’，”道长捡起木牌，眉头紧锁，“这两个姓氏，肯定跟柳树村的邪术有关。”
他把木牌揣进怀里，刚想继续往前走，巷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很慢，很沉，像是有人拖着什么重东西。
“有人来了。”我警惕地看向巷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巷口，推着辆独轮车，车上盖着块黑布，布底下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什么，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听得人牙酸。
人影慢慢走近，是个穿灰布衫的老头，背有点驼，脸上布满皱纹，手里拿着根鞭子，时不时往车上抽一下，嘴里念叨着：“快了，快到了……”
他的鞭子抽在黑布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像是抽在肉上。
“老人家，”道长上前一步，“这无灯巷里，怎么会有养尸棺？”
老头抬起头，我才发现他没有眼睛，眼眶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里塞着些棉花，棉花上沾着些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了的血。
“养尸棺？”老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黄黑的牙齿，“那不是养尸棺，是‘嫁妆’。”
他指了指独轮车：“我给‘新娘子’送嫁妆呢，她就在前面等着。”
黑布底下突然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跟刚才毛尸的低吼很像。
“新娘子？”我心里咯噔一下，左眼的锁魂镜映出黑布底下的景象——是个女人，被绑在木板上，嘴巴被堵住，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满是恐惧，她的肚子鼓鼓的，像是怀了孕。
“是活人！”我大喊道。
老头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眼眶里的棉花突然掉了出来，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眼珠，而是两颗红豆，红豆上刻着两个字，正是“王”和“张”。
“你们不该来的，”他举起鞭子，鞭子上突然长出许多尖刺，“惊扰了新娘子，就得留下来当‘喜酒’！”
他一鞭子抽过来，道长赶紧用枣木拐杖去挡，“啪”的一声，拐杖上的尖刺和鞭子上的尖刺撞在一起，溅起火星。
老头的力气大得惊人，道长被震得连连后退，独轮车趁此机会往前冲了过来，黑布被风吹开一角，露出女人的脸——正是在柳树村见过的那个绿布衫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绿布衫女人也看见了我，眼睛瞪得更大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警告我什么。
“抓住他们！”老头突然大喊一声，巷两边的门“哗啦”一声全开了，无数只手从门里伸出来，抓向我们，手的主人却藏在门后，只露出胳膊，胳膊上都缠着跟老头一样的灰布衫袖子。
我举起锁魂镜，镜面红光暴涨，那些伸出来的手瞬间被红光灼伤，发出“滋滋”的响，纷纷缩回门里，门后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不！”老头发出愤怒的咆哮，鞭子像条毒蛇，再次抽向我。
我左眼的锁魂镜突然飞出一道红光，击中了老头的鞭子，鞭子瞬间断成两截，断口处冒出黑烟，像是被火烧过。
老头愣住了，眼眶里的红豆突然掉了出来，滚落在地，变成两颗血淋淋的眼珠，正死死盯着我。
“锁魂镜……”他喃喃自语，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你是……阴阳先生的人？”
他突然转身就跑，推着独轮车，慌不择路地往巷深处跑去，绿布衫女人的“呜呜”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黑暗里。
巷两边的门再次关上，无灯巷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口养尸棺还摆在路中间，棺身上的铜铃依旧没响。
“他认识锁魂镜，”道长看着老头消失的方向，“还提到了阴阳先生，看来这无灯巷，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我捡起地上的红豆眼珠，眼珠在我手里慢慢化成血水，渗入青石板的缝隙里，石板上冒出些细小的绿芽，芽尖上开着朵小小的紫花，跟柳树村的紫花藤很像。
“柳树村的邪术，无灯巷的诡事，还有那两个姓氏，”我看着紫花，“它们之间肯定有联系。”
道长点点头，走到养尸棺前，用桃木剑挑开里面的白骨堆，白骨底下露出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个东西，用油纸包着，跟青先生给我的阴魄镜包装很像。
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本线装书，封面已经泛黄，上面写着三个字——《鬼皮书》。
正是道长说的那本记载阴阳术的书。
“踏破铁鞋无觅处，”道长翻开书，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凑过去看，书页上用毛笔写着些奇怪的符号，跟我家神龛上的符咒，还有锁魂镜背面的红纹很像。书里还夹着张纸，纸上画着张地图，标注着无灯巷的地形，巷尽头画着个圆圈，旁边写着三个字——阴阳冢。
“找到了。”我指着地图，“阴阳冢就在巷尽头。”
道长刚想说话，巷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吹唢呐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办喜事，但那调子却阴沉沉的，听得人心里发毛。
唢呐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却没有火光，只有些黑色的纸屑从巷深处飘出来，落在地上，化成一只只小虫子，飞快地爬向墙缝。
“是刚才那个老头，”道长握紧桃木剑，“他在办‘喜事’。”
我左眼的锁魂镜剧烈发烫，镜面上映出巷深处的景象——无数人影穿着红色的衣服，抬着一顶花轿，花轿里坐着个模糊的身影，看不清模样，但我能感觉到，那身影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手里的《鬼皮书》。
花轿后面，跟着那个推独轮车的老头，绿布衫女人已经不在车上了，车上放着的，是口小小的棺材，棺材上贴着个“喜”字，红得像血。
唢呐声越来越响，震得人耳朵疼。
无灯巷的“喜事”，才刚刚开始。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