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抬起头。
石台上方，那面巨大的铜镜，镜面流淌的暗红流光变得极其不稳定，如同沸腾的油锅。
镜面中心，对应着石台倒影崩坏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片不断扩散的、浑浊的黑色污渍！
污渍边缘，暗红的流光正疯狂地试图“修复”，却不断被那污渍中蕴含的混乱力量所侵蚀、抵消！
整个石殿都在剧烈地震动！墙壁上那些僧尸眼窝中的暗红幽光明灭不定，亡魂的呓语变成了惊恐混乱的尖啸！
悬挂的嘎巴拉碗灯中，幽绿的磷火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红袍僧人僵立在原地，斗笠下的幽蓝魔眼死死地盯着石台上那片被污染的镜面，又猛地转向地上如同破布般的洛桑。
那目光中，第一次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混乱和一种被低级存在亵渎了神圣仪式的狂怒！
“污…染…源…”它干涩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汝…竟…污染…净镜…”
它缓缓抬起那只青灰色的手，指尖缭绕起一丝极其危险的、幽蓝色的电芒！目标直指地上奄奄一息的洛桑！
毁灭！它要彻底毁灭这个污染了仪式核心的“杂质”！
洛桑瘫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红袍僧人指尖凝聚的毁灭性能量，连抬手指尖的力气都已失去。
身体内部，沙漏印记的胀痛和堵塞感、右臂符文的冰冷死寂、以及嘎乌盒沉寂后残留的混乱余波，正在他的体内疯狂冲突，带来新一轮的、更加深沉的痛苦。
他毁掉了“净皿”的转化，污染了那面关键的铜镜…但也彻底激怒了这非人的存在。
死亡，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红袍僧人指尖的幽蓝电芒即将迸发而出的瞬间——
石台上方，那面被污染的巨型铜镜，镜面中心那片不断扩散的黑色污渍，猛地…向内坍缩！
形成一个微小的、却散发着强烈吸力的…黑色漩涡！
漩涡产生的吸力并非针对物质，而是…精准地锁定了红袍僧人斗笠下，那由逆向“卍”符构成的漆黑漩涡和两点幽蓝魔眼！
“嗯？！”
红袍僧人猛地转头，斗笠下的幽蓝魔眼爆发出惊骇的光芒！它指尖凝聚的毁灭电芒瞬间溃散！整个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拉扯着，踉跄地…朝那铜镜镜面的黑色漩涡跌去！
仿佛那被污染的铜镜，在失控的混乱中，本能地要吞噬这最靠近它的、蕴含着强大逆转之力的…能量源！
红袍僧人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非人的嘶鸣！深红的僧袍无风自动，斗笠下的漆黑漩涡疯狂旋转，试图抵抗那股吸力！
它青灰色的双手猛地抓向地面，坚硬的黑色石地在它指尖下如同豆腐般被抓出深深的沟壑！
但镜面漩涡的吸力异常诡异而强大，它的大部分力量似乎都用于抵抗仪式崩坏的反噬，此刻竟显得力不从心！
身体被一点一点地拖离地面，朝着那面沸腾的、被污染的铜镜飞去！
石殿的震动更加剧烈！亡魂的尖啸达到了顶点！构成墙壁的僧尸在震动中簌簌落下冰屑！
洛桑瘫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逆转。红袍僧人…要被它自己掌控的铜镜吞噬了？
然而，就在红袍僧人即将被吸入镜面漩涡的刹那——
它猛地转头，斗笠阴影下，那双充满惊怒与混乱的幽蓝魔眼，死死地“盯”了洛桑最后一眼！
没有言语，但一股冰冷、怨毒、如同跗骨之蛆的意念，狠狠烙印在洛桑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污…染…源…”
“印记…为…引…”
“饥渴…终…将…觅…得…汝…”
话音未落——
嗖！
红袍僧人的身影被镜面黑色漩涡彻底吞噬！消失无踪！
紧接着！
轰隆——！！！
那面巨大的铜镜，在吞噬了红袍僧人后，镜面猛地向内塌陷！
无数道粘稠的暗红流光和混乱的黑色污渍疯狂地交织、湮灭！
最终，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和刺目的能量乱流，巨大的镜面…彻底炸成了无数碎片！
蕴含其中的恐怖能量瞬间爆发！
狂暴的冲击波夹杂着锋利的镜片碎片和粘稠的暗红能量流，如同风暴般席卷了整个石殿！
洛桑只来得及用枯槁的右臂本能地护住头脸——
噗噗噗！
无数冰冷的、带着邪恶能量的镜片碎片如同暴雨般射入他的身体！
左肩、肋下、大腿…传来一阵阵被撕裂的剧痛！更有一股混乱冰冷的能量流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哇——！”
他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掀飞，撞在后方那由无数僧尸构成的恐怖墙壁上！
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意识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彻底吞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模糊的感知，是无数僧尸碎裂坠落的声响，是石殿穹顶崩塌的轰鸣，是嘎巴拉碗灯熄灭的黑暗…
以及，左手掌心那枚沙漏印记深处，被强行堵塞的漩涡核心，因这巨大的冲击而再次传来的…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蔓延声…
黑暗。粘稠的、冰冷的、带着铁锈般血腥味和尘埃焦糊味的黑暗。
洛桑的意识漂浮在无边的虚无中，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痛苦，只有一种被彻底碾碎、抛入永恒死寂的沉沦感。
石殿崩塌的轰鸣、镜片贯穿身体的撕裂感、撞在尸墙上的骨骼碎裂声…都化作了遥远而模糊的回响。
“污…染…源…”
“印记…为…引…”
“饥渴…终…将…觅…得…汝…”
红袍僧人最后那怨毒冰冷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在沉沦的意识边缘一遍遍回响，比任何亡魂的呓语都更加清晰、更加令人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点微弱的、冰冷的蠕动感，如同黑暗中苏醒的毒蛇，猛地刺入了洛桑沉沦的意识！
源头…是左手掌心！
那枚破碎的沙漏状印记！
这蠕动感并非之前的灼热或胀痛，而是一种…撕裂与渗透！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那道因巨大冲击而蔓延开的细微裂痕中，强行钻出来！
“呃…”洛桑在虚无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呻吟。意识被这冰冷的撕裂感强行拽回一丝。
紧接着，是触觉！
冰冷、粗糙、坚硬…是碎石和冻土？还有…某种粘稠的、带着腐败腥气的湿滑物质？
他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一片模糊，被粘稠的暗红色糊住。他艰难地抬起完好的左手，抹去糊在眼睑上的粘稠物——是半凝固的血和黑色的泥垢。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本就残破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这里…已不再是那座由僧尸垒砌的恐怖石殿！
他正身处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废墟坟场！
脚下是厚厚的、混杂着焦黑木屑、碎裂石块和冻僵的、形态扭曲的尸骸的废墟堆！
这些尸骸比石殿墙壁上的更加古老、更加破碎，大多只剩下零散的骨骼和风干的皮肉组织，被厚厚的冰霜和污雪覆盖，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万年陈腐血腥味和时间彻底腐朽的尘埃气息。
抬头望去，视野所及，是如同巨兽残骸般倾倒断裂的巨大石柱、坍塌成扭曲小山般的佛殿穹顶碎片、被某种巨力生生撕裂的厚重石墙…一切都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冰层！
冰层深处，冻结着更多姿态扭曲的阴影，有些依稀能辨出人形，有些则完全是不可名状的怪异轮廓！
这里…是噶陀寺更深层、更古老的…毁灭遗迹！是比贝玛仪式更久远、被彻底掩埋在冰川裂隙之下的…另一个祭坛的坟茔！
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石殿的爆炸将他抛飞到了这里？
不！
洛桑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不远处！
在那片废墟的最高点，一块斜插在冻土中的、布满裂纹的巨大黑色石板旁——正是石殿中央那张名为“净皿”的黑色石台！
石台本身竟然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只是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和焦黑的灼烧痕迹。
而石台上方，原本悬挂巨大铜镜的位置，此刻只剩下几根断裂的、扭曲的青铜挂钩，在幽蓝的冰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石台旁边，散落着一片触目惊心的东西——无数块暗红色的、流淌着粘稠黑液的…铜镜碎片！
正是那面吞噬了红袍僧人后爆炸的邪镜残骸！
更让洛桑浑身血液冻结的是，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尖锐的边缘，正死死地…钉穿了一角深红色的、熟悉的僧袍布料！
布料周围，溅射着一大片已经凝固成冰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泽的…粘稠黑液！黑液中，还混杂着几点细微的、如同骨灰般的…惨白色粉末！
红袍僧人…它没有逃出来！它被炸碎了！或者…被那失控的铜镜彻底湮灭了？
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尚未升起，就被左手掌心传来的剧痛彻底粉碎！
“嘶——！”
洛桑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看向左手！
只见掌心那枚沙漏印记，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极其不祥的暗沉血光！
印记中心那道细微的裂痕，已经明显扩大！裂痕边缘，不再是皮肤的颜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并且正缓慢地向四周的皮肤蔓延！
无数道比发丝还细的、暗红色的裂痕纹路，如同蛛网般，正从那道主裂痕处向外疯狂扩散，爬满了整个掌心，甚至开始向手腕蔓延！
那冰冷的撕裂感和蠕动感，正是源自这道裂痕深处！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裂痕中孕育，或者…挣扎着要钻出来！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冰冷而宏大的意念，不再是红袍僧人的干涩;
而是带着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纯粹、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的…饥渴感，直接从那裂痕深处渗透出来，如同冰冷的触须，缠绕上洛桑的意识：
“容器…破损…”
“印记…裂…通道…开…”
“能量…残渣…汲取…”
“坐标…锁定…回归…”
这意念…是“饥渴”本身！
它通过沙漏印记的裂痕，直接联系上了他！
它在汲取石殿爆炸后残留在这片空间的混乱能量！它在通过印记的裂痕，锁定他的位置！
“呃啊！”
洛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股纯粹的饥渴感冻结！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逃离，但身体如同散了架。
枯槁的右半边身体彻底失去了联系，像一块沉重的顽石拖累着他。
左半身剧痛钻心，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被镜片贯穿的伤口，温热的血液正缓慢渗出，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
他低头看向胸口，那个被嘎乌盒诅咒能量穿透的位置，皮肤下留下了一个诡异的、暗红色的点状烙印，与沙漏印记的裂痕隐隐呼应，散发出微弱的混乱波动。
而怀中的嘎乌盒本身，冰冷沉寂，盒面的逆向“卍”字符彻底黯淡，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崩解裂痕。
父亲的照片…他颤抖着摸索，在破烂的衣襟里找到。
相纸被血污和冰霜浸透，父亲温和的笑容在污损中显得格外悲凉。
“路…在‘沙’里…”洛桑喃喃念着父亲的血字遗言，绝望地看向掌心那枚正在不断裂开、散发着不祥血光的沙漏印记。
沙…裂痕…通道…
难道父亲所指的“沙”，并非逃生的路，而是…这枚最终会裂开、成为“饥渴”通道的…诅咒之印？！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从废墟的阴影中传来！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片散落着铜镜碎片和红袍僧人残骸的区域！
洛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强忍剧痛，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片幽蓝冰光下的狼藉。
只见那片溅射着幽蓝黑液和惨白骨粉的地面上，几块细小的铜镜碎片，正极其轻微地…颤动着！
随着颤动，碎片边缘沾染的粘稠黑液和骨粉，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地…汇聚！
汇聚的中心，赫然是那枚被僧袍碎片钉在地上的、最大的铜镜碎片！
碎片表面，那流淌着暗红流光的纹路早已黯淡，但此刻，在周围黑液和骨粉的汇聚下，碎片中心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弱的、混合着暗红与幽蓝的…浑浊光点，正在极其缓慢地…凝聚成形！
光点只有米粒大小，却散发出一种微弱但顽强的、属于红袍僧人的…冰冷意志！
虽然混乱、破碎，却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对洛桑掌中沙漏印记裂痕的…贪婪锁定！
“滋…滋…污…染…源…”
一个破碎、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意念碎片，断断续续地从那米粒光点中逸散出来。
“饥…渴…通…道…夺…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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