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长安城外的风卷着黄叶掠过坊间屋脊，吴道子立于兴善寺山门前，衣袂轻扬，目光落在那座斑驳的佛像上。他刚刚从宁王府的风波中脱身，五马图的余波尚未平息，玄宗便将他派来此地，命他补绘佛像面容。他不知这是惩戒，还是另有所图。
寺中僧人引他入殿，香火缭绕间，他缓步走近那尊大佛。佛身已然斑驳，金漆剥落，唯余泥胎，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佛首，竟微微偏斜，似有不稳之势。吴道子皱眉，绕至佛像背后，细察其结构，果然发现支撑佛首的木梁早已朽坏，原画工偷工减料，以劣木代之，才致佛首偏移。
“此像已危，若不修整，恐有坠毁之险。”他低声说道，语气平静，却透出一丝凝重。
僧人闻言，神色微变，低声道：“此像乃先帝时所造，供奉多年，从未有人言其有异。”
吴道子未答，只是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佛身之上勾勒轮廓，准备重新绘制佛面。他手法娴熟，笔触轻灵，不多时便勾出半张面容，眉眼低垂，慈悲庄严。可就在他准备调整佛首角度之时，忽听一声闷响，紧接着，佛首竟猛然滑落，轰然砸地，尘土飞扬，惊得寺中僧众纷纷后退。
吴道子怔住，目光落在佛首断口处，隐约见有一层夹板，缝隙中透出异样的纹路。他蹲下身，伸手拨开碎屑，果然发现夹层之中，竟刻有异域文字，字迹苍劲，似为波斯文。
“这是……”他心头一震，正欲细看，却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有旨，召萨宝府即刻前来辨认！”一名宦官疾步而入，面色凝重。
吴道子缓缓起身，拂去掌心尘土，望着那夹层中的文字，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他虽不通波斯文，却能辨出那些字迹中透出的肃杀之意，仿佛是某种警示。
三日后，萨宝府派出通晓波斯语的译官，携卷入寺，于佛像前细细辨认。吴道子站在一旁，静静听着译官低声念诵，字字如刀，割破了寺中的宁静。
“此谶言警示，言武后年间，有三十尊邪神像，埋于长安城中，其方位，与此佛像夹层中所绘图示相合。”
吴道子瞳孔微缩，望向那图示，果然发现其线条虽简，却与长安城的街巷布局极为相似。更令人震惊的是，其中一处标记，竟指向张易之旧宅所在。
“张易之……”他低声呢喃，这个名字早已随武后失势而湮灭，如今却因一尊佛像重现于世。
玄宗得知此事后，震怒不已，当即命人彻查张易之旧宅。数日后，果然在宅中地下挖出一尊青铜神像，通体漆黑，面目狰狞，与其他二十九尊一同，埋于长安各处，皆为当年武后亲信所设，以镇皇气。
吴道子并未参与后续调查，但他被召入宫中，亲见玄宗手持一卷地图，目光沉沉。
“你可曾见过此等神像？”玄宗问。
吴道子摇头：“臣所见者，仅此一尊。”
玄宗沉默片刻，忽而轻叹：“画者，本为观世之眼，今竟成破局之钥。”
吴道子低头，未作回应。他心中却知，这并非偶然。自他踏入画道以来，所绘者，皆非虚妄，而是映照人心、揭示真相的镜子。只是，他从未想过，这镜子竟也会映出如此深藏的黑暗。
离宫之时，他望向天际，云层低垂，仿佛压着整座长安。他不知，这三十尊邪神像的出土，是否真的能驱散往日的阴霾，亦或，只是揭开更深的裂痕。
他转身离去，衣袍在风中轻轻扬起，如画笔拂过纸面，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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