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冬，十二月二十四日，黎明。
夜色如墨，寒风如刀。
城外，金军大营。
主帅完颜宗翰的帅帐之内，灯火通明。他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看着上面汴京城的模型，脸上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大帅，探子回报，昨夜的火，烧得很彻底。宋人的武备总库，连同他们吹上天的新式弩弓，都已化为灰烬。”一名万户长笑着汇报道，“南朝小皇帝的那点小聪明，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完颜宗翰冷笑一声，无比自信。他刚刚收到了城内最高级别内应传来的确切消息，确认了南朝最后的希望已经破灭。
他无比信任那个代号“琴声”的内应，几年来，她的情报从未出过错。
“赵桓此子，比他那艺术家老子多了几分血性，可惜，终究是困兽之斗。”他负手而立，眼中满是轻蔑，“他以为凭着几件新奇武器，就能挡住我大金的铁蹄？可笑至极！战争，靠的是绝对的力量！”
“传令下去！”完颜宗翰猛地一挥手，“天亮之后，全军出击！先用弓箭手抛射，消耗他们的士气，告诉将士们，不要急着攻城，朕要让城里的宋人，在绝望中，一点点崩溃！”
“我要让那赵桓亲眼看着，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我要让他跪在我的马前，亲吻我的靴子！”
……
城墙之上，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所有宋军士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
城楼之上，赵桓一身玄色戎装，亲自擂响了象征着天子亲征的“景阳鼓”！
“咚！咚！咚！”
鼓声如雷，传遍四野！
“大宋！”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城墙之上，十万将士，齐声怒吼，声震云霄！那被压抑了许久的血性，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地平线上，一抹微弱的晨光，刺破了黑暗。
金军，动了。
黑色的洪流，开始缓缓向前推进。其后，是密密麻麻的、如同移动森林般的长枪兵和弓箭手。而在这洪流的两翼，最可怕的敌人，出现了。
铁浮屠！拐子马！
大金国赖以纵横天下的无敌铁骑！他们就像两把削铁如泥的利刃，随时准备插入宋军的肋部。
“稳住！”城墙上的将领们，声嘶力竭地嘶吼着，“等他们靠近！没有命令，不许放箭！”
两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五十步……
然而，就在此时，金军的阵中，却响起了一阵鸣金之声。
推进的洪流，在一百五十步外，一个宋军普通弓箭和床弩的极限射程之外，停住了。
城楼上，李纲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不好！是完颜宗翰的诡计！他这是要用普通弓箭手，在我们最难受的距离上，先消耗我们！”
果然，金军阵中，数万名弓箭手弯弓搭箭，黑压压的一片。
“放箭！”
“嗖嗖嗖嗖——！”
数万支箭矢，腾空而起，像一片巨大的乌云，遮蔽了刚刚亮起的天空，带着刺耳的尖啸，朝着汴京城头，倾泻而下！
“举盾！”
“噗噗噗噗！”
箭雨砸在盾牌上，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闷响。尽管早有准备，但依旧有无数的宋军士兵，被从盾牌缝隙中射入的流矢命中，惨叫着倒下。
金军就像一个冷酷而耐心的猎人，用最廉价的箭矢，不断地消耗着宋军的血肉和意志。
“陛下！不能再等了！再这样下去，不等他们攻城，我们的士气就要被耗尽了！”赵猛双眼通红，单膝跪地请战。
赵桓的脸上，却依旧平静。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一名传令兵，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传朕旨意，升——龙——王——旗！”
龙王旗？那是什么？
就在所有人惊疑不定之时，城楼的最高处，一面从未有人见过的、巨大无比的、黑底金边的旗帜，在数十名士兵的合力之下，缓缓升起！
那旗帜上，没有龙，没有凤，只有一个用最简单的、金色的线条，勾勒出的、所有工匠都无比熟悉的图案——
一把巨大的、交叉的铁锤和铁钳！
这是……工匠的旗帜？
而就在这面“铁匠旗”升到顶端，迎风招展的那一刻！
“咚！咚！咚！”
汴京城内，九座巨大的、隐藏在各处高楼之上的景阳钟，被同时敲响！但这一次，敲响的，不再是示警的急促钟声，而是一种沉稳的、极具节奏感的、三长两短的信号！
城外，正在帅旗下观战的完颜宗翰，看到那面怪异的旗帜，眉头紧锁：“铁锤和铁钳？这赵桓是疯了不成？在阵前升起匠人的旗帜？”
突然，他身边的副将，指着宋军的城墙，惊恐地大叫起来：“大帅！快看！那……那是什么？！”
完颜宗翰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原本光秃秃的宋军城墙之上，不知何时，竟密密麻麻地、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了无数个黑色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射击口！
紧接着，从那些射击口里，探出了一根根漆黑的、整齐划一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弩臂！
三千把！
整整三千把“王氏神臂弩”，在同一时刻，露出了它们狰狞的獠牙！
完颜宗翰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的血，仿佛在瞬间凝固。
他呆呆地凝视着，三千架，整整三千架。
但是……那份密报！那场大火！他安插在皇宫里最宝贵的内应，传回了清晰明确的消息……他的思绪飞速运转，密报不准确……那根本不是大宋的灾难，而是一个陷阱。一个为他量身打造的陷阱。
“那场火……是诱饵！”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颤抖着说出这几个字，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大脑，“他算计了我！那个小皇帝……他算计了我！”
他来不及思考。
因为，城墙之上，那个身穿戎装的年轻帝王，已经缓缓地，举起了他的右手。
然后，重重挥下！
“放！”
没有惊天动地的呐喊。
只有一声。
一声由三千个机括，在同一瞬间，同时迸发出的、清脆悦耳的……
“咔嗒。”
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那三千支黑色的弩箭，没有像之前的箭雨那样遮天蔽日。它们像一群训练有素的死神，组成了一个巨大而平整的“箭阵”，无声无息地，以一种超越了所有人理解的速度，撕裂了空气。
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眨眼就到！
金军前排那上万名正在拉弓准备第四轮抛射的弓箭手，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噗！噗！噗！噗！”
这不是箭矢入肉的声音。这是钢铁风暴碾过血肉之躯的声音，是死神镰刀划过麦田的声音。
成片成片的金军士兵，像被无形的橡皮擦，从大地上瞬间抹去一样，整齐地倒了下去。他们的身体被巨大的动能贯穿，带起一蓬蓬血雾，将大地染成暗红色。
一轮齐射，仅仅是一轮齐射！
金军的前军，就出现了一片巨大而恐怖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空白地带！
无论是城墙上的宋军，还是城墙下的金军，都被眼前这如同神罚般的、超现实的屠杀场景，震傻了！
城楼之上，赵桓再次举起了手。
“第二排，预备！”
“放！”
又是一片无声的、死亡的乌云！又是一片整齐划一的、被瞬间清空的生命地带！
“第三排，预备！”
“放！”
三轮齐射，如同三道精准无比的手术刀，将金军引以为傲的前军阵列，切割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啊——！魔鬼！这是魔鬼！”
终于，有金兵从这地狱般的景象中反应过来，发出了恐惧到极点的尖叫，扔下弓箭，转身就跑。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开来！
帅旗下，完颜宗翰看着前方那片混乱、自相践踏的屠宰场，全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打了半辈子的仗，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让人绝望的、冷酷无情的工业化屠杀。
他颤抖着，抬头望向那座在晨光中，显得无比巍峨的城墙。
望向了那个，站在城楼最高处，身形并不高大，却仿佛与整座城池融为一体的年轻帝王。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挡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座腐朽的、一推就倒的汴京城墙。
而是一个，由钢铁意志和精密齿轮，重新武装起来，全新的、令人恐惧的怪物。
而那个皇帝……
他，即是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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