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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卿 迟疑

小说:将卿  作者:时瑾儿  回目录  举报

听松院的门被落了锁,钥匙攥在燕洄与其贴身亲卫的手里。云涯站在窗边,看着那把沉甸甸的铜锁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绣的纹路

窗外的风比关内更烈,卷着沙砾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院子里那棵老松树的枝干光秃秃的,扭曲着伸向灰沉沉的天,像极了他咳血时蜷缩的指节

早饭是两个冷硬的麦饼,一碗浑浊的米汤

送食的仆妇头也不敢抬,将食盒放在廊下就匆匆退去,裙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卷走了些微暖意。

云涯坐在桌边,看着那碗米汤上漂浮的几粒米糠,忽然想起昨日在城门口看到的流民。他们手里捧着的,似乎也是这样的米汤,只是比这碗更稀,稀得能照见人憔悴的脸。他拿起麦饼,咬了一口,粗粝的麸皮刮得喉咙生疼,引得他又是一阵轻咳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巧的瓷瓶,倒出药丸正要吞下,却听见院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是巡夜士兵的齐步走,而是独属于燕洄沉闷而有力的脚步声

云涯迅速将药丸藏回袖中,端正坐好,抬手理了理散乱的衣襟。那身繁复的嫁衣还穿在身上,大红的绸缎蹭着皮肤,像裹了层发烫的血痂,让他很不舒服。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燕洄一身玄甲未卸,带着关外的寒气闯了进来。他刚从城头下来,甲胄上凝着白霜,鬓角还沾着些微雪粒,那道疤在晨光下泛着青紫色。

“侯爷。”云涯起身,依着女子的礼数屈膝行礼,声音里还带着昨夜咳后的沙哑。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遮住了眸底复杂的情绪。

燕洄没应声,径直走到桌边,拿起一个麦饼,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回盘中。“丞相府的公子,吃惯了山珍海味,怕是瞧不上这粗食。”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像刀子,一寸寸刮过云涯苍白的脸。

“不敢。”云涯低着头,“侯爷军中清苦,在下身为新妇,自当同甘共苦。”他刻意加重了“新妇”二字,似乎有其他的意思,许是威胁,许是求饶。

燕洄嗤笑一声,转身走到书架前。那书架上摆着的都是些兵书,纸页泛黄,书脊上布满了磨损的痕迹,显然是被反复翻阅过的。他抽出一本《孙子兵法》,指尖划过扉页上模糊的批注,那字迹遒劲有力,带着杀伐之气。

“柳丞相倒是舍得,把你这等人物送到雁回关来。”燕洄翻着书页,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你那点伎俩,在本侯面前,不够看。”

云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他知道燕洄在试探他,可他不能接话。他的身份,他的任务,都像悬在头顶的剑,稍一不慎便会落下来,将他劈得粉碎。

“侯爷说笑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些,带着几分怯懦,“在下不过是个深闺女子,懂什么伎俩?能得侯爷庇护,已是天大的福分。”

“女子?”燕洄转过身,将书狠狠砸在桌上,震得那碗米汤都溅出几滴,“你喉间的喉结,比本侯的还突出,也敢妄称女子?”

云涯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知道自己瞒不过去,可被这样赤裸裸地揭穿,还是让他浑身发冷。

喉间又是一阵发痒,他忍不住偏过头,剧烈地咳了起来。鲜红的血珠溅落在身前的衣襟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燕洄看着那抹刺目的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见过无数的血,战场上的,刑场上的,可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让他心里莫名地一紧。

他走上前,一把攥住云涯的手腕。他的手腕很细,骨头硌得他手心生疼,皮肤凉得像块冰。“病秧子?”燕洄的声音冷硬,“柳明堂就派了你这么个随时会死的东西来杀本侯?”

云涯被他攥得生疼,却倔强地不肯示弱,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昨日的惊惶,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侯爷若是怕了,现在杀了我便是。”

“杀你?”燕洄冷笑,松开了手,“本侯嫌脏了自己的刀。”他转身走向门口,“安分些,别给本侯惹麻烦。否则,这听松院的土地可是一块埋人的好地方”

门被再次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云涯看着燕洄消失的方向,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是一片湿冷。他走到桌边,看着那碗被震洒的米汤,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这副病体,连端稳一碗汤的力气都没有,还谈什么刺杀?

午后,雪下了起来。先是零星的几点,后来越下越大,转眼就将整个侯府裹进一片白茫茫里。

云涯躺在拔步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却还是觉得冷。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他知道这是旧疾犯了,每到这样的阴寒天气,肺腑就像被冰碴堵住,喘不过气来。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找药,却浑身无力,刚撑起半个身子就跌回床上,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血咳在了锦被上,触目惊心。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有人走进来,带着一身风雪的寒气,脚步停在床边。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燕洄站在床前,玄甲上的积雪正在融化,水珠顺着甲片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水。

“要死了?”燕洄的声音没什么温度,目光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

云涯说不出话,只能虚弱地摇了摇头。他看到燕洄弯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他的手很粗,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茧子,却意外地有些暖意。

“废物。”燕洄收回手,转身走到桌边,拿起他放在那里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递到他嘴边。

云涯下意识地张开嘴,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微苦的药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缓解了些喉间的灼痛。他看着燕洄,眼神里有些诧异。

“别想多了。”燕洄将药瓶放回桌上,“本侯只是不想让人说,本侯苛待‘夫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本侯弄清楚柳明堂的目的之前,你得活着。”

云涯闭上眼睛,没再说话。他能感觉到燕洄还站在床边,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在想别的事情。雪还在下,落在窗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过了一会儿,燕洄转身离开了。门被轻轻带上,没有落锁。云涯睁开眼,看着那扇虚掩的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知道燕洄是什么意思,是真的怕他死了,还是另有打算。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才停。天放晴了,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云涯的病好了些,能下床走动了。他走到院子里,踩着厚厚的积雪,听着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老松树上积了厚厚的雪,枝头被压得低垂下来,像个驼背的老人。云涯伸出手,想要拂去枝头上的积雪,却够不着。他踮起脚尖,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够不着就别费力气。”

燕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涯转过身,看到他穿着一身常服,玄色的衣袍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沉稳。他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清扫院中的积雪。

“侯爷。”云涯低下头,轻声道。

燕洄没理他,自顾自地扫着雪。他的动作很利落,扫帚在他手里像是有了生命,很快就扫出了一条干净的小路。

云涯站在一旁,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个被传得如同恶鬼般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寻常人家的主人,在清扫自家院子里的积雪。他脸上的疤在阳光下显得没那么狰狞了,反而多了几分沧桑。

“看什么?”燕洄察觉到他的目光,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冷地问道。

“没什么。”云涯连忙收回目光,“只是觉得,侯爷扫雪的样子,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燕洄挑了挑眉:“传闻中本侯该是什么样子?茹毛饮血?”

云涯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燕洄嗤笑一声,继续扫雪。“传闻都是人编的,信不得。”他顿了顿,“就像他们说你是丞相府的嫡女,可你明明是个男人。”

云涯的脸微微一红,没接话。

两人一时无言,只有扫帚划过雪地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

扫完雪,燕洄将扫帚靠在墙角,走到云涯身边,抬头看了看那棵老松树。“这棵树有些年头了。”他轻声道,“本侯刚到雁回关的时候,它就在这儿了。”

“侯爷守这雁回关,多少年了?”云涯忍不住问道。

“十年。”燕洄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从十五岁到现在。”

十五岁。云涯心里微微一惊。他十五岁的时候,还在柳府的书房里读书,而燕洄,已经开始在这苦寒之地,守着一座随时可能被攻破的关隘了。

“很苦吧?”云涯轻声问道。

燕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诧异,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习惯了,就不觉得苦了。”他顿了顿,“比起那些战死的弟兄,本侯已经很幸运了。”

云涯看着他脸上的疤,忽然明白了什么。那道疤,不仅仅是煞气的象征,更是岁月和战争留下的印记。它记录着他的伤痛,也见证着他的成长。

“侯爷,”云涯鼓起勇气,看着燕洄的眼睛,“蛮族……很厉害吗?”

燕洄的眼神沉了沉,点了点头:“很厉害。他们像狼一样,狡猾而凶狠。每年冬天,都会来犯关,抢粮食,抢女人,抢一切他们能抢的东西。”

“那……侯爷就不怕吗?”

“怕?”燕洄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怕有用吗?本侯身后,是数以万计的百姓,本侯若是怕了,他们怎么办?”

“若是让他们落入蛮夷之手,会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云涯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羞愧。自己一心想着刺杀,想着完成任务,却从未想过,这雁回关的背后,还有这么多的人和事。

“侯爷,”云涯轻声道,“粮草……还够吗?”

燕洄的眼神暗了暗,没说话

云涯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侯爷,在下多嘴了。”

燕洄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懂什么?”

云涯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以为,本侯守着这雁回关,只是为了朝廷吗?”燕洄的声音很沉,“本侯是为了这关里的百姓,为了这北地的河山。就算朝廷忘了我们,就算粮草断了,本侯也会守下去。”

他的目光投向关外,眼神里充满了坚定。“总有一天,本侯会让蛮族不敢再踏足这雁回关一步,会让所有百姓都过上安稳的日子。”

云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整齐而有力。这雁回关,虽然苦寒,虽然危险,却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云涯忽然觉得,自己藏在玉簪里的毒,好像真的送不出去了。

几日后,蛮族果然又来犯关了。这次他们来势汹汹,黑压压的一片,像潮水般涌向雁回关。

燕洄站在城楼上,看着关外的蛮族大军,眼神凝重。他拔出腰间的佩刀,高高举起。“弟兄们,守住雁回关!”

“守住雁回关!”

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耳欲聋。箭矢如雨般射向敌军,滚石擂木从城上砸下,惨叫声、厮杀声不绝于耳。

云涯站在听松院的门口,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燕洄能不能守住,不知道这雁回关会不会被攻破。

厮杀声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渐渐平息。云涯的心一直悬着,坐立不安。

天黑的时候,燕洄回来了。他浑身是血,脸上的疤被血染红了,显得格外狰狞。他走进院子,看到云涯站在门口,愣了一下。

“侯爷,你回来了。”云涯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燕洄没说话,径直走进屋里。他脱下染血的衣袍,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是旧伤,有些是新添的。

云涯看着他的伤口,心里一阵刺痛。他转身去打水,想要帮他清洗伤口。

“不用。”燕洄拦住了他,“本侯自己来就行。”

云涯没听他的,固执地打来水,拿起布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伤口。他的动作很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燕洄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这个病弱的“女子”,此刻却像个细心的小媳妇,照顾着自己的伤口。

“疼吗?”云涯轻声问道。

燕洄摇了摇头:“习惯了。”

云涯没说话,继续帮他擦拭伤口。他的动作很轻,布巾沾着温水,擦过伤口时,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却也带着一丝暖意。

擦完伤口,云涯拿出药瓶,倒出药膏,想要帮他涂上。

“我自己来。”燕洄接过药膏,自己涂了起来。

云涯站在一旁,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镇北侯,在这种事情上,却像个孩子。

“守住了吗?”云涯轻声问道。

燕洄点了点头:“守住了。”他顿了顿,“不过,损失惨重。”

云涯的心里沉了沉,没说话。

燕洄看着他,忽然道:“你好像,并不希望本侯死。”

云涯的身体一僵,抬起头,看着燕洄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探究,让他有些慌乱。

“侯爷说笑了。”云涯低下头,轻声道,“侯爷是雁回关的支柱,若是侯爷死了,雁回关就完了。”

燕洄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你倒是会说话。”

云涯没接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东西。他不知道燕洄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他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好像越来越不想杀他了。

夜色渐深,听松院里一片寂静

云涯躺在床上,心里有些安稳。他知道,只要燕洄在,这雁回关就还有希望。

而他带来的毒,或许,真的永远都送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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