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军战的清晨,童武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巴西的天亮得早,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根没拉直的线。他坐起身,看见高天正趴在床边,膝盖上的纱布换了新的,晨光落在他后脑勺的发旋上,毛茸茸的。
“醒了?”高天转过头,眼睛里带着点红血丝,“我看你睡得沉,没敢叫你。”
童武揉了揉眼睛,看见床头柜上摆着杯温水,杯壁上凝着水珠。“啥时候起的?”他问,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天刚亮,”高天挠了挠头,从包里掏出个塑料袋,“给你买的巴西莓,听说能补体力。”
紫红色的浆果装在透明袋里,像颗颗饱满的玛瑙。童武捏起一颗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炸开,突然想起在盐城时,张磊总在训练后塞给他一把野草莓,也是这样的味道。
“今天踢土耳其,”高天的声音低了下去,“教练说……不用拼太狠,保个第四就行。”
童武嚼着巴西莓,没说话。他知道郑指导的意思——半决赛拼得太凶,队员们个个带伤,季军战输赢不重要,别再添新伤才是真的。可他心里那股劲还没泄,像团没烧完的火,总觉得该给这次世青赛画个像样的句号。
“我想赢。”童武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倔劲,“不是为了奖牌,是为了……那些没踢完的加时赛。”
高天的手指顿了顿,突然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昨天跟队医聊了,他说我能上场踢十分钟,就十分钟,给你传个球。”
童武猛地抬头,看见高天眼里的光,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星。“别胡闹!”他伸手去摸高天的膝盖,被对方躲开,“你的腿……”
“就十分钟,”高天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慌,“咱哥俩,总得在巴西的球场上,一起踢一次完整的球,哪怕只有十分钟。”
理疗室里,队医正给高天的膝盖缠绷带,一圈又一圈,缠得像个厚实的棉花包。“就十分钟,”队医一边缠一边念叨,“多一秒都不行,要是再扭了,你这腿就真别想踢职业了。”
“知道知道,”高天龇牙咧嘴地应着,眼睛却瞟向窗外的球场,“童武呢?”
“在练射门呢,”队医哼了一声,“跟疯了似的,说要练十个死角球,给你助攻用。”
高天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他想起在医院里,童武笨手笨脚地给冰袋系结;想起加时赛时,那家伙往中场空荡荡的位置指;想起点球大战前,自己塞给他的那块薄荷糖——原来有些约定,早就藏在这些细碎的瞬间里,不用刻意说,就刻进了骨头里。
季军战的球场比半决赛小了些,草皮却更软,踩上去像陷进棉花里。土耳其队的球员个个高大,站在球场上像堵移动的墙,热身时的射门力道大得惊人,足球撞在门柱上,发出“哐当”的巨响,像在敲锣。
“别硬碰硬,”郑指导在更衣室里最后叮嘱,“他们的中卫转身慢,童武你多打身后,林舟跟着插,咱用速度拖垮他们。”
童武点头时,看见高天正坐在替补席的折叠凳上,膝盖上放着件8号球衣,手指在号码上轻轻摩挲。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了一下,又赶紧躲开,像两个怕被戳穿心事的孩子。
比赛开始后,土耳其队果然像头蛮牛,在中场横冲直撞。他们的前锋身高一米九,头球争顶时能把国青队的后卫撞飞出去,第19分钟,就是靠一次头球摆渡,由中场一脚远射破门,1-0。
看台上的土耳其球迷唱起了战歌,节奏又快又猛,像在催着他们的球队再进一个。童武抹了把脸上的汗,突然觉得这歌声很吵,吵得他想快点进球,快点让高天上场。
第34分钟,童武抓住机会,在禁区内接林舟的传球,突然变向,像条泥鳅似的从两名后卫中间钻过去,一脚推射,足球擦着立柱飞进网窝!
1-1!
他没庆祝,只是往替补席跑,高天正站在那里,拐棍放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球衣,脸涨得通红。童武冲他挥了挥拳头,像在说“等着,马上就到你了”。
下半场刚开始,郑指导就做了换人手势。高天拄着拐走到边线,队医还在旁边念叨“就十分钟”,他却像没听见,利落地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8号球衣——是那件童武每天帮他擦的旧球衣,队徽上的线都磨开了。
当高天踏上球场的那一刻,看台上的中国球迷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比进球时还响。童武跑过去,跟他撞了撞肩膀,能感觉到他身体里的激动,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
“传准点。”童武故意板着脸。
“放心,”高天笑了,虎牙在阳光下闪了闪,“比你射门靠谱。”
接下来的十分钟,成了童武这辈子最难忘的十分钟。高天的传球还是那么准,像装了导航,总能在他最舒服的位置出现;他的跑动虽然慢,却总能卡在土耳其队的传球路线上,断下一个又一个球。
第68分钟,高天在中场断球,没有像往常那样长传,而是突然一脚斜塞,足球像道闪电,从土耳其队两名后卫中间穿过去,正好落在童武脚下。童武没犹豫,一脚劲射,足球直挂球门死角!
2-1!
他转身冲向高天,两人在球场中央紧紧抱在一起,草屑沾了满身,却谁也不肯松手。看台上的欢呼声浪一波接一波,把土耳其球迷的歌声彻底盖了下去。
“看见没?”高天的声音带着哭腔,“咱哥俩……还是这么牛。”
童武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滴在高天的球衣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十分钟很快就到了,队医拿着担架在边线等着,像个催命的判官。高天被换下场时,全场球迷都站起来为他鼓掌,连土耳其球迷也不例外。他走到边线时,突然转身,对着童武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不是感谢,是告别,是把接下来的比赛,郑重地交到兄弟手里。
比赛的最后二十分钟,童武像疯了似的跑。他断球、射门、回防,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像是要把高天的那份也一起跑出来。林舟在旁边喊“留点劲”,他却听不进去——他想让这十分钟的胜利,变得更结实些,更长久些。
终场哨响的那一刻,童武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重重地倒在草皮上。队友们扑过来压在他身上,笑声、哭声、喊声混在一起,像场盛大的雨。
颁奖仪式上,童武和高天一起站上了领奖台。第四名的奖牌没有金银牌亮,却沉甸甸的,压得脖子有点酸。高天的膝盖还在疼,站得不太稳,童武悄悄往他那边靠了靠,用肩膀撑着他——就像无数个训练后的夜晚,他扶着受伤的高天回宿舍那样。
“你看,”高天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咱也有奖牌了。”
童武看着看台上的五星红旗,突然笑了。是啊,他们有奖牌了,是用汗水、泪水、还有那十分钟的并肩作战换来的。这奖牌或许不够耀眼,却比任何奖杯都珍贵,因为它刻着两个少年的名字,刻着他们从盐城土场到世界赛场的路。
回到驻地时,天已经黑了。童武帮高天卸绷带,看见膝盖上的淤青又重了些,像块被揉皱的紫布。“疼吗?”他问,声音有点抖。
“还行,”高天龇牙咧嘴地笑,“比赢球的感觉差远了。”
两人坐在窗边,看着巴西的星星。南半球的星空跟中国不一样,星星又密又亮,像撒了把碎钻。童武突然想起刚到巴西的那天,高天说“世青赛的球场肯定很大”,现在他们不仅踢过了,还带着奖牌,站在了这片星空下。
“以后……还能一起踢球吗?”童武突然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高天转过头,眼睛在星光下亮得惊人:“当然。等我腿好了,咱去欧洲踢,去德甲,去西甲,去所有能踢的地方。”
童武没说话,只是把第四名的奖牌摘下来,跟高天的放在一起。两块奖牌在月光下闪着光,像两颗靠得很近的星。
他知道,这次世青赛结束了,但他们的故事还没结束。那些在巴西流过的泪,赢过的球,还有这枚第四名的奖牌,都会跟着他们,走到更远的地方。而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再远的路,好像也没那么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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