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疗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童武盯着高天膝盖上的冰袋发呆。蓝色的凝胶袋里,冰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水珠顺着纱布往下淌,在白色的床单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像片微型的雨。
“发什么呆?”高天用没受伤的腿踢了踢他的脚踝,“担心下一场?”
童武回过神,看见理疗师正往高天的膝盖上涂药膏,透明的膏体接触皮肤时,高天的腿明显抖了一下。“医生说你得养多久?”他避开高天的问题,声音有点闷。
“至少两周,”高天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下一场……怕是赶不上了。”
童武没接话,只是拿起旁边的毛巾,往高天额头上擦了擦汗。理疗室里静得能听见冰块融化的声音,还有两人没说出口的话——八强战的对手是法国队,那支以青训闻名的球队,每个球员都像从模子里刻出来的,技术扎实,配合默契,连替补席上的小将都能玩出花活。
“其实……”高天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被药膏听见,“我刚才在病房看了法国队的录像,他们的中场逼抢很凶,但边路防守有漏洞,你可以多往那边跑。”
童武的手指顿了顿,毛巾上的汗渍蹭到高天的下巴上。“知道了,”他把毛巾往旁边一放,“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咱一起踢回去。”
高天笑了,虎牙在灯光下闪了闪。“别逞强,”他拍了拍童武的手背,“法国队的6号,防守时喜欢下脚铲,你带球时离他远点,别像我似的受伤。”
童武点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突然想起刚进国青队时,高天也是这样,一边骂他“野路子”,一边偷偷把防守技巧写在纸条上塞给他;想起加练到半夜时,高天总会多带一瓶水,说“怕你渴”;想起踏上巴西土地时,高天把本菲卡的球探介绍给他,说“咱一起去欧洲”。原来有些关心,从来不是挂在嘴边的,是藏在冰袋的凉意里,在药膏的味道里,在那些“别逞强”的唠叨里。
第二天的战术分析会,郑指导把法国队的录像放得很慢,几乎是一帧一帧地拆解。“看这里,”他用红笔在屏幕上画了个圈,“法国队的中卫喜欢上抢,这是他们的习惯,也是弱点。童武,你要利用这一点,多往他们身后插。”
屏幕上的法国球员正在做马赛回旋,动作流畅得像跳舞。林舟在旁边小声嘀咕:“这技术,咱练十年也赶不上。”
“赶不上就不赶,”郑指导突然按下暂停键,眼睛扫过全场,“咱有咱的优势。他们练技术的时候,咱在练体能;他们玩花活的时候,咱在练拼抢;他们觉得稳赢的时候,咱在想怎么赢。”
他把目光落在童武身上:“下一场,你是前锋,也是半个中场。高天不在,你得多跑点,把中场的空当填上。”
童武攥紧了手里的笔,塑料笔杆在掌心硌出一道红痕。他知道,郑指导的意思是让他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既要在前场撕扯防线,又要回中场帮忙防守。这很难,但他没得选,就像高天在医院里说的,“管他是谁,咱接着踢”。
训练场上,童武跑得比平时更疯。折返跑、变速跑、负重跑,林舟在旁边数着数,说他已经跑了一万两千米,快赶上马拉松了。“歇会儿吧,”林舟把水瓶往他手里塞,“别没等比赛就跑废了。”
童武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在脖子上冲出两道浅沟。“高天以前总说我跑不动,”他抹了把嘴,眼神亮得吓人,“我得让他看看,我现在能跑了,能一个人跑两个人的量。”
他转身往球场中间跑,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不知疲倦的狗。替补席上的队友们突然鼓起掌来,掌声在训练场上空荡开,像句无声的加油。
比赛前一天,童武去理疗室看高天。他正趴在床上看法国队的战术分析报告,膝盖上的冰袋已经换了新的,旁边摆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牙印歪歪扭扭的,像只没长齐牙的兔子。
“给你。”童武把手里的东西往他床上一放——是个小小的足球挂件,红色的,上面印着“8”和“9”,是他昨天在巴西利亚的纪念品商店买的。
高天拿起挂件,手指在两个号码上摩挲了半天,突然笑了:“这8号没我帅。”
“那你赶紧好起来,”童武坐在床边,看着他膝盖上的纱布,“亲自去场上帅给他们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从法国队的战术聊到巴西的天气,从盐城的土场聊到北京的训练基地,像两个临睡前说悄悄话的孩子。直到理疗师进来催,童武才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高天突然喊住他:“童武。”
“嗯?”
“罚点球的时候,别看守门员。”高天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带着点闷,“看球门右上角,你最擅长的那个角度。”
童武愣了一下,转身时,看见高天正盯着天花板,嘴角勾着抹笑。他突然想起加时赛那个进球,自己往中场指的动作——原来有些默契,真的不用靠说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是一句没头没尾的“别看守门员”,对方就懂了。
比赛当天,天空难得放晴,阳光把草皮晒得发烫,空气里飘着股青草被烤焦的味道。童武站在球员通道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队徽,塑料的质地在掌心微微发烫。他看见法国队的球员们正在互相整理领带——他们连出场都这么讲究,像去参加宴会,而不是踢球。
“紧张了?”林舟凑过来,用肩膀撞了撞他,“想高天了?”
童武摇摇头,往嘴里塞了块薄荷糖——是高天昨天塞给他的,说“含着,就不紧张了”。薄荷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突然不紧张了。
踏进球场的那一刻,十万人的欢呼声像块巨石砸过来,震得耳膜嗡嗡响。童武下意识地往中场看了一眼,那里站着法国队的6号,个高腿长,正用挑剔的眼神打量他,像是在看件不合格的商品。童武突然笑了——他要让这个“合格的商品”看看,什么叫从泥地里长出来的韧劲。
奏国歌时,童武的声音有点抖,却唱得格外用力。他看见看台上的五星红旗,在一片蓝白相间的法国队服里,像颗倔强的火星。高天不在场,但他知道,那家伙肯定在病房里盯着电视,跟着一起唱,跑调跑得能把医生吓着。
比赛开始后,法国队果然像预料的那样,踢得从容不迫。他们在中场倒脚,像在玩传球游戏,把国青队的球员耍得团团转。第17分钟,法国队的10号在禁区前沿一脚任意球,足球像道彩虹,绕过人墙,擦着立柱飞进网窝。
0-1!
看台上的法国球迷欢呼起来,歌声里带着股优越感,像是在说“早告诉你我们会赢”。童武抹了把脸上的汗,突然想起郑指导的话:“别跟着他们的节奏走,咱有咱的节奏。”
他开始有意识地放慢跑动,像头潜伏的猎豹,等着最佳的出击时机。第34分钟,法国队的中卫果然上抢了,童武抓住机会,突然加速,像道红色的闪电,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林舟的传球恰到好处地飞过来,童武不等球落地,一脚推射,足球像颗流星,钻进了网窝!
1-1!
他没庆祝,只是转身往回跑,一边跑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高天的号码,也藏着两个人的梦想。看台上的中国球迷突然齐声喊起“高天”的名字,声音穿过法国球迷的歌声,像根扎进肉里的刺。
法国队显然没料到他们能扳平,节奏开始乱了。第42分钟,法国队的6号因为铲倒童武,吃到了一张黄牌。他站起来时,恶狠狠地瞪了童武一眼,像是在说“等着瞧”。童武没理他,只是揉了揉被铲到的小腿——这点疼,比不过高天在医院里受的苦。
下半场,法国队换了种战术,开始加强逼抢。他们的球员像群饿狼,围堵、铲断、冲撞,把国青队的防线搅得像锅粥。第68分钟,法国队的6号在禁区内一脚射门,足球擦着门柱飞进网窝。
1-2!
看台上的法国球迷唱起了胜利的歌,童武却突然觉得,这歌声里少了点什么——少了点在雨里拼到最后一秒的疯狂,少了点带伤上场的倔强,少了点那些“不体面”却最动人的拼劲。
“压上去!”童武突然吼了一声,声音在嘈杂的球场里显得格外清晰,“别退!”
他带头往前冲,像道红色的箭头,刺穿法国队的防线。第79分钟,童武在禁区内被法国队的中卫绊倒,主裁判指向点球点!
点球!
童武站在点球点前,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法国队的守门员在门线上左右跳,像只炫耀的孔雀。童武深吸一口气,想起高天的话——“别看守门员,看球门右上角”。
他助跑,射门。
足球像颗出膛的子弹,直扑球门右上角!法国队的守门员扑向了左边,眼睁睁看着足球飞进网窝!
2-2!
童武冲向角旗区,对着法国队的替补席挥了挥拳头——他不是在挑衅,是在告诉他们,中国球员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比赛的最后十分钟,双方你来我往,却都没能再进球。终场哨响的那一刻,童武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重重地倒在草皮上,看着天上的云慢慢飘过,像场不愿醒来的梦。
又是点球大战。
童武是第一个罚点球的。他走到点球点前,法国队的6号突然冲他喊:“你会踢飞的!”
童武没理他,只是看了眼球门右上角,助跑,射门。足球再次飞进那个角度,3-2!
接下来的点球,双方都罚得稳稳当当。法国队的守门员扑出了林舟的点球,国青队的守门员也扑出了法国队10号的点球。五轮过后,4-4平。
第六轮,童武再次站到点球点前。这次,法国队的6号亲自守在门线上,嘴角勾着抹嘲讽的笑,像是在说“我知道你要踢哪里”。
童武深吸一口气,助跑,射门。
他突然变了方向,足球像颗狡猾的蛇,从球门左下角钻了进去!
5-4!
法国队的6号愣在原地,像是没反应过来。童武没看他,只是转身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往看台上指——那里有面五星红旗,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法国队最后一个罚点球的是他们的队长。他助跑时犹豫了一下,射门时脚软了,足球被国青队的守门员扑了出来!
终场哨响的那一刻,童武突然蹲在地上,捂住了脸。不是因为赢了球,是因为终于可以对高天说:“看,你的位置,我不仅守住了,还往前冲了一步。”
更衣室里,高天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膝盖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看见童武进来,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闪着光:“我就知道……你小子行。”
童武走过去,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两人一瘸一拐地往理疗室走。走廊里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能歇口气的龙。
“下一场……踢谁?”高天的声音还有点虚。
“不知道,”童武闻着他身上的药膏味,突然觉得很安心,“管他是谁,咱接着踢。”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童武看着窗外的晚霞,突然觉得,足球最神奇的地方,不是赢球的瞬间,是那些跟你一起扛过的疼,一起流过的汗,一起在对方眼里看见自己影子的时刻。这些时刻,比任何奖杯都珍贵,比任何胜利都让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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