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青年锦标赛预选赛快到了，郑指导把伊朗队的战术图贴在黑板上，用红笔画了个“4-1-4-1”的阵型。
“伊朗队就靠防守反击吃饭，”郑指导用粉笔敲着黑板，粉笔灰簌簌往下掉，“中场那个哈米德，跟块铁板似的，体能好，抢断狠，童武，你就盯着他，别让他舒舒服服拿球。”
童武点点头，在本子上画了个小人，旁边写着“哈米德——盯死”。
高天突然嗤笑一声，把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摔：“盯他有啥用？伊朗队后防跟纸糊的一样，直接压上去打，早进球早省心。”
郑指导眉头拧成个疙瘩：“你懂个屁！预选赛要的是稳，不是瞎冲！”
“我怎么瞎冲了？”高天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上次跟韩国队，要不是你非让死守，能踢平？早赢了！”
“你还敢顶嘴？”郑指导把粉笔摔在黑板上，断成两截，“就你那急脾气，跟哈米德对上，三分钟就得吃黄牌！”
“吃黄牌怎么了？能赢球就行！”高天脖子梗着，脸红得像关公，“我看你就是怕输，才整天守守守！”
“你给我滚出去！”郑指导指着门，手都在抖。
高天咬着牙，一脚踹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出战术室，门“砰”地一声撞上，震得墙上的战术图都掉了角。
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童武看着地上的粉笔头，心里有点乱。他知道高天为啥急——上次高天他爸来队里，当着好多人的面说他“要不是我托关系，你连替补都捞不着”，高天回来后，把枕头都砸破了。
“童武，你觉得高天的话有道理不？”林舟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
童武挠挠头：“压上去打是挺好，可万一被人打反击……”
“我有个主意，”林舟走到黑板前，捡起半截粉笔，“咱试试‘4-2-3-1’？两个后腰守着，前面留三个能冲的，童武你能跑，踢边前卫，进可攻退可守，跟高天搭个双中场，既能抢，又能传。”
郑指导盯着黑板上的新阵型，半天没说话。童武的心提到嗓子眼，这阵型他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踢了。
“行，就这么练三天，”郑指导突然开口，拿起保温杯喝了口，“练不好，你俩跟高天一起去预备队！”
转天训练，高天虽然回来了，脸却拉得老长，跟谁都不说话。
练传球的时候，郑指导让童武和高天一组，要求三十米内一脚传准。林舟跟别人练得顺顺当当，球像粘在脚上似的，到了童武和高天这儿，就跟有仇似的。
高天传球要么偏左，要么偏右，童武跑断腿也接不着。有次球直接飞到场外，砸在郑指导的保温杯上，“哐当”一声，吓得童武一哆嗦。
“你故意的吧？”童武捡球时，压着嗓子问。
高天翻了个白眼：“手笨接不住，怪谁？”
童武的火“噌”就上来了，下一次高天带球时，他故意从旁边撞过去，把球撞飞了。高天踉跄了一下，转身就推了童武一把：“你找茬啊？”
“我找你咋了？”童武也梗着脖子，两人脸对脸，鼻子快碰到一起。
“都给我停！”郑指导吼着跑过来，指着两人的鼻子骂，“不想练就滚回家！国青队不是菜市场，让你们在这吵架！”
高天梗着脖子不说话，童武也别过头，盯着地上的草皮。阳光挺毒，晒得人头皮发麻，两人身上的球衣都湿透了，贴在背上，像块湿抹布。
郑指导气呼呼地走了，训练接着练，可气氛更别扭了。高天干脆不往童武这边传球，逮着谁就给谁，童武在场上跟个摆设似的，跑了一上午，连球毛都没摸着几根。
中午吃饭，童武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刚扒拉两口，林舟端着盘子坐过来，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别跟他置气，高天就是心里憋着股劲没处撒。”
“他凭啥拿我撒气？”童武戳着米饭，米粒溅得到处都是。
“他爸昨天又打电话骂他了，”林舟叹了口气，“说他要是预选赛踢不好，就别认他这个爹。”
童武愣住了。他想起高天枕头底下那个红绳护身符，磨得都发亮了，原来这小子看着横，心里比谁都虚。
下午对抗赛，高天还是那副德行，球到他脚下就跟焊住了似的，死活不传。童武没再跟他较劲，反而往高天常带球的路线上跑，就算球传偏了，也拼了命追。
有次高天把球踢到了广告牌后面，童武追过去捡球时，听见高天在场上低声骂了句“废物”，声音不大，却扎得人耳朵疼——他是在骂自己。
童武把球扔回去，故意扔偏了点，砸在高天脚边：“接稳了，别再丢人。”
高天的脸腾地红了，捡起球，第一次把球稳稳地传到童武脚下。
童武带着球往前冲，对方后卫过来堵，他突然一脚横传，高天正好插上来，一脚射门，球进了。
高天愣了一下，童武冲他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高天别过头，嘴角却偷偷往上翘了翘。
训练场上的别扭，顺理成章地蔓延到了宿舍。
高天把自己的东西都挪到床的另一头，枕头、被子、球鞋，摆得整整齐齐，跟童武的那半边划了条楚河汉界。童武的毛巾不小心搭到他那边，他立马拽过来，扔回童武的床脚，跟扔垃圾似的。
晚上睡觉，高天故意打呼噜，声音跟打雷似的，震得床板都颤。童武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起来，借着窗外的月光擦球鞋——那双高仿耐克，在国青队的草坪上磨得厉害，鞋钉都秃了点。
他想起在盐城队时，老周睡觉也打呼噜，比高天还响，他就踹老周的床板，老周迷迷糊糊骂两句，翻个身接着睡，第二天照样勾肩搭背去训练。
“你能不能别晃了？”高天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童武停下手里的布：“你能不能别打呼？”
高天没说话，翻了个身，呼噜声倒是小了点。
后半夜，童武被冻醒了，起来关窗户，看见高天坐在床边，背对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能看见他手里捏着那个红绳护身符，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床板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童武悄悄关了窗户，躺回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去省队，因为颠球颠不好，被队友笑“土包子”，躲在厕所里哭了半宿，老周找到他，啥也没说，就递给他个肉包子，说“吃饱了才有力气练”。
第二天训练，童武故意跑慢了半拍，让高天抢了个好球，助攻林舟进了一个。高天进球后，看了童武一眼，眼神挺复杂，像惊讶，又像别的啥。
“运气不错啊。”童武冲他喊，声音挺大。
高天没说话，嘴角却好像动了动。
离跟伊朗队的比赛还有五天，队里放了伊朗队的比赛录像。哈米德确实厉害，在中场跑起来像辆小坦克，抢球时不管不顾，好几次把对手铲得滚老远，裁判也就吹个黄牌，他还咧着嘴笑。
“这小子就是个愣头青，”郑指导指着屏幕，“高天，你跟他风格像，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高天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梗着脖子说：“我才不像他，只会犯规。”
郑指导没理他，继续说：“童武，你体能好，就帮高天协防，别让哈米德轻易起脚传球。”
童武点点头，在本子上画了个坦克，旁边写着“哈米德——狠”。
训练时，郑指导让替补队员模仿哈米德的动作，故意找高天的茬，又是撞又是拽。高天一开始还忍着，后来被撞急了，抬脚就想踹人，被童武一把拉住了。
“你干啥？”高天甩开他的手，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想吃红牌啊？”童武压低声音，“忘了录像里他咋犯规的？”
高天这才想起哈米德的黄牌，悻悻地收回脚，可脸更黑了。
晚上加练，童武在器材室练力量，听见外面有踢球的声音，出去一看，是高天在对着墙射门，一脚比一脚狠，球撞在墙上“砰砰”响，像在撒气。
“哈米德不光会抢，远射也挺准。”童武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球。
高天没理他，抬脚又射了一脚，球偏得老远。
“你看他的录像没？”童武把球踢回去，“他射门之前，习惯先往左边晃一下，其实是想往右带。”
高天的脚顿了一下，没说话，却往左边晃了晃，接着一脚射门，球擦着门框飞了进去。
“还行啊。”童武笑了。
高天转过身，月光照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你咋知道他晃左边是假的？”
“看了五遍录像，”童武挠挠头，“他左脚鞋钉比右脚磨得厉害，肯定右脚射门多。”
高天没说话，捡起球往器材室走，路过童武身边时，低声说：“明天……早点来练传球。”
童武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高天已经进了器材室，只能听见他往地上放球的声音，挺响。
转天一早，童武特意提前半小时去训练场，高天已经在了，正对着墙练传球，额头上全是汗。
“早啊。”童武走过去。
高天“嗯”了一声，把球踢过来：“练练吧。”
这次传球顺多了，虽然还有点偏，但至少能接住。练了一个小时，太阳把影子晒得短短的，童武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去买早饭，”高天突然说，“你吃啥？”
“肉包子就行。”童武摸了摸肚子。
高天没说话，转身往食堂跑，闷青色的头发在晨光里晃得挺显眼。
不一会儿，高天拎着个塑料袋回来，里面装着四个肉包子，还有两碗豆浆。“刚出锅的，热乎。”他把包子递给童武，自己拿起一个啃起来，油汁顺着下巴往下滴。
“你咋知道我爱吃肉包子？”童武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心里却暖暖的。
“林舟说的。”高天含糊不清地说，“他还说……你以前在省队，老周总给你带肉包子。”
童武的鼻子突然有点酸。他想起老周，想起盐城体校的操场，想起那些啃着包子练射门的早上。
“我爸……其实以前是踢球的，”高天突然说，啃包子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在省队踢后卫，一次比赛断了腿，就退役了，总觉得是自己没本事，才没踢出来，所以对我特别严。”
童武没说话，静静听着。
“他骂我靠关系，其实是怕我跟他一样，半途而废，”高天的声音有点抖，“那护身符是我妈求的，说让我平平安安的，别受伤。”
童武从包里掏出个东西，递给高天——是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木块，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勇”字，跟高天那个很像。
“这是张磊给我刻的，”童武挠挠头，“他说我踢球太愣，得有点勇劲。”
高天接过木块，翻来覆去地看，突然笑了，露出两排白牙：“比我这个刻得丑。”
“但比你的结实。”童武也笑了。
两人坐在场边，啃着包子，喝着豆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远处传来队友的说笑声，郑指导拿着保温杯在溜达，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对了，”高天突然想起啥，“哈米德的录像，你真看了五遍？”
“骗你干啥，”童武拍了拍本子，“我还画了他的跑位路线，你要不要看？”
“走，看看去！”高天站起来，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动作挺利索。
童武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往器材室走。他知道，跟伊朗队的比赛肯定不好打，哈米德也确实厉害，但他不怕了。
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在中场拼，身边有了高天，有了林舟，有了整个队的人。就像这肉包子，得有面有馅，还得有热乎乎的心意，才能吃得香，踢得赢。
远处的训练场上，队友们已经开始热身，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挺热闹。童武摸了摸口袋里的小木块，觉得浑身是劲，好像哈米德那个小坦克，也没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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