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还在往下落。
不是刚过去的那场狂沙——那场沙暴卷着碎石砸在帐篷上,整夜都像有野兽在外面磨牙,直到天快亮才歇。此刻飘的是细沙,风裹着它们贴在皮肤上,带着正午太阳晒透的滚烫,像谁撒了把碎烙铁。
李明蹲在营地边缘的焦土坑里,后背抵着被炮弹熏黑的灌木根。根须早枯了,硬邦邦硌着脊椎,他却没挪半分——手腕上的系统面板正亮着淡蓝光幕,像块悬在半空的冰,可幕布边缘跳着的蓝纹,比刚才烫多了。
“信号强度30%…稳定维持中…正在接入2025年信号源…”
系统的机械音混在“滋滋”声里,像浸了水的铜铃,哑得发闷。李明把掌心的汗在裤腿上蹭了蹭,又怕蹭掉什么似的赶紧停手——裤腿是马苏德给的旧军装,洗得发白,膝盖处磨出了洞,风一吹,沙粒就往里钻,可他顾不上。眼里只有那块光幕,耳朵里只有那片滋滋声。
这声音太像刚才的沙暴了。狂沙卷过帐篷时,帆布被扯得发颤,也是这样“滋滋”地响,混着碎石打在金属水壶上的脆响,吵得人头皮发麻。可此刻这滋滋声不一样,它不是空的,里面藏着东西——像有根细弦,在幕布那头轻轻绷着,等着被什么东西撞响。
是母亲。
系统说“默认绑定直系亲属”时,他几乎要笑出声,又怕笑碎了这来之不易的连接,死死抿着唇,直到嘴角发僵。八个月了,从沪市筒子楼的晨光里被拽进这片红土,他数过无数个夜晚:西罗西亚的雪夜,他攥着阿尼娅给的红围巾数星星;尼瓦国的沙夜,他靠在弹药箱上数远处岗哨的换班声。数来数去,最数不清的是母亲的脸——她总爱皱眉,眼角有细纹,笑起来时会往一边歪,说“小明小时候偷藏糖,也是这副紧张样”。
“滋滋——咔。”
光幕突然颤了下,像被人敲了敲。滋滋声里混进点别的动静,很轻,像…像水壶烧开前的嗡鸣。李明的心跳猛地撞了下肋骨——母亲用了二十年的铝壶,壶底结着层黄水垢,每次烧到快开时,就会发出这种闷闷的嗡声,他从小听到大,闭着眼都能认出。
“妈?”他试探着喊了声,声音刚出口就抖了。不是怕,是太慌了,像捧着碗热汤走在结冰的路上,怕洒了,又怕走慢了凉了。
光幕上的蓝纹跳得更急了。嗡鸣声断了,换成个碎得不成样的音节,裹在厚厚的杂音里,像从深水里捞出来的:
“小…明…”
李明猛地往前凑了半步,膝盖磕在焦土上,疼得他抽了口气,却没顾上揉。是她!真的是她!那声音比记忆里哑了点,像刚哭过,又像感冒了,可那调子,那尾音轻轻往下坠的弧度,是他听了二十多年的“小明”。
“妈!是我!”他往前又挪了挪,几乎要贴到光幕上,嗓子突然发紧,话堵在喉咙里,又急又涩,“妈,我在这儿!我…”
他想说“我没事”,想说“我没受伤”,想说“我好想你”,可话刚到嘴边,就被一阵更响的滋滋声劈碎了。那声音突然变烈,像刚才过去的沙暴,卷着碎石往幕布上砸,“哗啦啦”地响,把母亲的声音撕成了碎片。
“…你在…哪…”
声音飘得厉害,像被风扯着的线,时断时续。李明死死盯着光幕,想把那些碎音拼起来,可杂音太凶了,像有把钝刀,在母子俩中间反复切割。他听见“哪”字的尾音颤了下,像哭,又像急——母亲总这样,他小时候放学晚归半小时,她在巷口等他,声音也是这样颤的,说“你去哪了?妈腿都站麻了”。
“我在…我在个安全的地方!”李明急得提高了声量,沙粒钻进嘴里,硌得牙疼也没吐,“妈你别担心!我好好的,吃的喝的都有,就是…”就是想你。最后三个字没说出口,怕说了,连这碎音都留不住。
“…妈做了…”
母亲的声音又钻了出来,比刚才更轻,像叹息。李明的心猛地一揪——做了什么?是做了他爱吃的红烧肉?还是蒸了糯米糕?他小时候总盼着周末,母亲会提前把五花肉炖在砂锅里,咕嘟咕嘟炖一下午,巷口都能闻见香;后来他去外地上学,每次回家,冰箱里总冻着糯米糕,母亲说“你爸嫌甜,我偷偷给你留的”。
他想追问,想喊“妈你做了什么?等我回去吃好不好?”,可嘴刚张开,一阵尖锐的电流声突然炸响!
“滋——!”
像有根烧红的铁丝捅进耳朵,疼得李明猛地缩了下脖子,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光幕上的蓝光开始疯狂闪烁,像快灭的灯,母亲的声音彻底没了,只剩这片嘈杂的白噪音,“滋滋啦啦”地响,比刚才的沙暴还吵,吵得人心里发慌。
“妈!”李明朝着光幕喊,声音劈了叉,“妈!你听得见吗?!”
没人应。只有滋滋声,铺天盖地的,把他的喊声吞得干干净净。他看见光幕上的信号条像断了线的风筝,“唰”地往下掉——25%,20%,15%…红得刺眼的“信号干扰加剧”字样跳出来,像道拦路的墙。
“别断!求你别断!”他忘了是在跟系统说,还是在跟那片光幕说,手伸出去,想抓住什么,指尖却只穿过一片冰凉的蓝光。他想起穿越那天,时空撕裂的白光里,他抓母亲的手,也是这样抓空了,指尖只擦过她的袖口,软乎乎的,带着洗衣粉的香味,然后就被卷进了这片红土。
“系统!稳定信号!快稳定信号!”他在心里疯喊,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没察觉。
「能量不足,无法干预时空壁垒波动…」系统的声音冷得像冰,「信号强度10%…5%…」
“妈!我没事!等我回去!”李明朝着光幕吼,嗓子突然哑了,像被砂纸磨过,疼得厉害。他怕母亲听不见,怕她以为自己出事了,怕她着急,只能拼命喊,喊得眼泪掉下来,砸在滚烫的沙地上,“滋”地一声,冒起缕细烟——真烫啊,烫得沙子都像在疼。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光幕上,模糊的,狼狈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在尼瓦国待了三个月,他晒得黝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跟母亲记忆里那个总爱穿白衬衫的小子早不一样了。她会不会认不出?会不会以为是别人?
“妈…等我…”他哽咽着,声音轻得像气音,“我很快就回去了…你等我…”
「信号丢失。跨时空通话终止。」
系统的提示音像块石头砸下来,硬邦邦的,没一点温度。光幕“啪”地灭了,连带着那些滋滋声、碎音、母亲的叹息,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焦土坑里只剩风。风卷着细沙吹过来,贴在脸上,凉飕飕的,刚才的滚烫好像是假的。
李明还维持着往前凑的姿势,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蓝光的凉意。他张了张嘴,想再喊声“妈”,却只发出了声嘶哑的抽气。眼泪还在掉,一颗接一颗砸在沙地上,“滋啦”“滋啦”地响,像在地上烧出一个个小窟窿。
他蹲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后背还抵着枯树根,硌得疼;嘴里还有沙粒,硌得牙疼;嗓子哑得像吞了刀片,疼得厉害。可这些都没心里那疼厉害——心里像被剜了块,空落落的,风往里灌,凉得发抖。
他明明听见了,明明抓住了,怎么就断了?母亲说“妈做了…”,做了什么?是做了他爱吃的,还是做了别的?她心跳快吗?是不是在哭?是不是在到处找他?
“操。”他低低骂了句,一拳砸在沙地上。沙粒被砸得跳起来,又落下去,盖住了刚才眼泪烫出的细烟。没用。怎么砸都没用,怎么喊都没用,他还是在这片红土上,母亲还是在2025年的沪市,中间隔着看不见的时空壁垒,像隔着万水千山。
“军师?”
马苏德的声音突然在坑边响起,吓了李明一跳。他赶紧抹了把脸,把眼泪蹭在袖子上,抬头时故意皱着眉,装出被风沙迷了眼的样子:“怎么了?”
马苏德站在坑边,铜制的假眼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没跳下来,就那么站着,白袍下摆被风吹得晃:“喊你吃饭,没听见。”他顿了顿,铜眼往李明脸上扫了扫,“你在这…哭了?”
李明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否认,马苏德却突然笑了声,不是平时那嗤笑,是很轻的一声:“哭也没事。上次阿米尔丢了他弟弟的护身符,蹲在炮楼后面哭了半宿,我没说出去。”
李明愣住了。他看着马苏德——这家伙总爱斜着眼看人,说话冲得像带刺,上次伏击战他算错了敌军的骑兵数,马苏德指着他鼻子骂“外乡人别瞎指挥”,此刻却站在坑边,用那只铜眼望着他,没半点笑话的意思。
“风迷眼了。”李明低声说,声音还哑着,自己都觉得假。
马苏德“哦”了声,没再追问,转身往营地走:“豆子汤快凉了。长老让给你留了块饼,没放沙子。”
等马苏德走远了,李明才慢慢抬起头。风还在吹,沙还在落,远处营地传来士兵的说笑声,有人在喊“阿米尔,赌今晚会不会起沙”,热热闹闹的,衬得这焦土坑格外安静。
他抬手,调出系统面板。刚才的通讯记录还在,淡灰色的字,冷得像冰:
「通话时长:1分07秒。」
「通讯内容识别率:19%。提取有效片段:“小明…你在哪…妈做了…”」
「2025年关联人物(母亲)状态反馈:心率骤升至110次/分,持续15秒。后续行为记录:走向窗台,反复擦拭手机屏幕,喃喃“是幻听吧”。」
李明盯着那行“以为是幻听”,鼻子突然又酸了。
不是幻听啊,妈。
是我。是你儿子在喊你。
他摸了摸面板下方的新提示——「下次跨时空通话需积分20000,信号强度基础值40%(可通过‘精神锚点强化’提升)」。20000分,是之前的两倍。他想起攒10000分时的日子:爬能量塔时差点摔下来,辐射雾里咳了三天血,伏击战里被流弹擦过胳膊…可此刻看着那行字,他没觉得难。
疼是真的,空也是真的,但那1分07秒的碎音,那句“小明”,不是假的。母亲心跳快了,她擦手机屏幕了,她不是完全没察觉——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哪怕只晒到一缕光,也能知道春天要来了。
李明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沙。掌心的血珠干了,留下道红印;嗓子还哑着,咽口水都疼;眼泪在脸上留了两道痕,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他往营地走,脚步比来时稳。远处的豆子汤大概真凉了,饼或许硬得硌牙,可那又怎么样?
20000分而已。
他摸了摸怀里——红围巾还在,阿尼娅织的,软乎乎的,带着点羊毛的暖。他想起阿尼娅说“只要往前走,总能走到有花的地方”,以前他信,现在更信了。
等攒够20000分,下次通话时,他要喊得响点,要让母亲听清“我在”,要告诉她“别擦手机了,不是幻听”。
他要回家。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李明没躲。他朝着营地的方向走,一步一步,踩在滚烫的红土上,像踩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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